又是白毛旋，从早晨一直刮到晚上，还没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晚饭吃的是白面烙饼、葱花炒鸡蛋，还有一大盆切得极细的芥菜丝。炊事员说，同志们放开吃啊，今天的饭菜多，管够。
都是劳动妇女出身，饭量一个比一个大，菜盘子大的烙饼，有的能吃三张，有的能吃四张。炒鸡蛋？一筷子能夹起烙饼大一块；芥菜丝？一筷子能夹起一小碗。话说回来，都是劳动妇女出身，懂得谦让，吃起饭来，没谁疯抢，一个个还是很斯文的。
辛梅回来了，只是没和大家一起吃饭，打了个招呼，就和齐佳俊走了。两个人的饭还是炊事员送过去的。
晚饭后，本来是团务会的时间，大家都坐在大殿里等候了，可是团长、班长一个也没来，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影。
正交头接耳，闲聊得热闹呢，忽然院子里有人喊：“紧急集合——”
女兵们匆匆跑出来，却见已经辛梅站在那里在喊：“以我为基准，两列横队，集合——”
“同志们，我们曾经说过，最好的练兵场在战场上，大家还记得吗？”
“记得。”女兵们响亮地回答道。
“敢不敢拉出去，敌前练兵？”辛梅继续问。
“敢。”
“好。今天夜里，我们就到敌人的据点跟前去，练胆，练枪，练战术，练技术。现在，大家分头去准备，按照夜间作战的要求，带好一切装备，十五分钟后集合。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各班带回。”
仿佛一万条老牛在愤怒的嘶吼，仿佛一万辆火车在狂奔中轰响，仿佛全天下的暴雪一齐砸了过来，仿佛几百年的狂风集中在了这一时这一刻。
顶着风，躬着腰，艰难地往前走。
时而，风推着你奔跑，脚下好似踏上风火轮，想停也停不住；时而，风拦住你迈腿，面前好似有一堵墙，冲也冲不破，推也推不开。
大团大团的雪从山沟里卷上来，呼呼地涌上山顶，又从山顶尖叫着扑向山沟。山顶和山沟之间忽然又卷起一根一根烟柱，轰隆隆地时而横过大路而去，时而顺着大路而来。
有狼在远处叫，凄厉的叫声，似乎要穿透白毛旋扯起的雪雾；有狼在近处应，哀怜的叫声，似乎就在人们的身边。
十五里路，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元宝山镇。
元宝山镇有个据点，鬼子驻扎了一个小队，五十多人。
女兵们雪夜出击，第一个目标就是这里。
据点里虽说只驻扎了一个小队，面积却很大，占地足足十亩。大块青石砌的一丈二尺高的围墙，中间立着一座也是青石砌的三丈六尺高的炮楼。两大排青砖红瓦兵营，建在了尽里头，距离大门足足三十多丈。大门面临大路，对面是曾经的高粱地，厚厚的积雪盖严了还没有刨走的高粱茬子，再远处是一条浅沟，斜斜的拐向山脚。
之所以选在元宝山动手，就是看上了这里的地形。
从浅沟到大门口一百五十米，恰好是雪夜里射击的最好距离。假定鬼子出来的太快，高粱茬子地，也能稍稍迟滞一下敌人的速度，哪怕一小会儿呢。
四个女兵卧倒在地，迅速出枪，瞄准了大门口，辛梅和齐佳俊也蹲在旁边，观察着据点里的动静。
门口有座厚木板钉的岗楼，夜里设的是双岗。两个站岗的鬼子，大背着枪，袖着手，风雪呼啸中转着圈子，跺着脚，时不时还向敞开的大门里头张望着。
李锦秀带着另一组，匍匐前进慢慢接近青石围墙，贴着墙根隐蔽好身形， 伸出枪来晃了晃，意思是一切准备好了。
这时候，两个鬼子凑在一起，一个背转身子，划着了火柴，双手拢着，另一个鬼子，伸着脖子去点烟。
齐佳俊一挥手，两声枪同时响了。
清脆的枪声中，正在点烟的那个鬼子手都没顾得扬，“噗通”一声栽倒在雪地上。擦火柴的那个鬼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大着嘴巴，想喊叫的样子，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也软软地倒下了。
风还在吼，雪还在卷过来，卷过去，整个据点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点瘆人，有点怪异。
怎么没一点反应啊，鬼子都睡死过去啦，连个值班的都没有，连个游动哨都没有，还是风雪太大，这么清脆的声音，一个都没听见的？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和辛梅嘀咕了几句，齐佳俊伸手摆了摆，示意李锦秀动手。
影影绰绰能看得到她们的身影，四个人匍匐前进，到了大门口，两个人拉一个鬼子，抓住脚拐子就跑，拉出三十多米，到了围墙下，先缴了枪，然后剥衣，直剥到剩下一条兜裆布。
竟然是顺风，一路跑起来，似有神助，一十八里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既然鬼子听不见，不出来，还等什么？赶紧走，去柳辛庄，那个据点也不小哟。
柳辛庄据点的建筑格局，基本上类似元宝山，也是青石砌成的围墙，青石垒起的炮楼，面临着一条大路。
女兵们布置好一层又一层埋伏。还是辛梅、齐佳俊和四个女兵打第一轮，李锦秀匍匐到了围墙脚下。
就在这时候，据点里头晃出来两个人影，直接走向大门口。
齐佳俊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别动。
快到大门口了，两个鬼子端正身形，倒提着的枪也挎在了肩上。
站岗的两个鬼子，同样端正身形，分立大门两侧，枪挎肩头。
出来的两个鬼子走到大门口，一个立正，分别向左右转，迈了两个正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站岗的两个鬼子，回礼后，向前三步走，转过身来。
刚出来的那两个鬼子，迈步向前，站在了哨位上。
女兵们这才看明白，鬼子换哨啦。
齐佳俊伸手一挥，四颗子弹同时飞了出去。
李锦秀带着人，冲了上去，拉起鬼子就走，到了围墙阴影处，还是那个程序，缴枪，剥衣，撤退，眨眼间就越过大路，回到齐佳俊她们身边。
据点里一片死寂，除了肆虐的风声，没有一丝动静。
用不着再等了，齐佳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辛梅点了点头，她手向后一挥，几个人迅速撤了下去。
六个鬼子的衣服，给女兵们增加了负担。
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嚷嚷着：“一个个小家子气，捡回一堆破衣烂衫，谁穿呀，真是！”
“捡回去打袼褙做鞋，好东西呢。”有人搭了腔，也是大声嚷着说。
“小鬼子生产的布厚实，经穿，经用，咋能扔了呢？”
“穿上鬼子的衣服，蒙事儿去，还不把汉奸呀，伪警察呀，吓一溜跟头啊……”
走在前头的辛梅回过头来，呵斥道：“肃静，这么大的风雪，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呀？”
忽然大路尽头出现一行亮光，有呜呜哇哇的说话声。
“散开，向大路两边，隐蔽！”辛梅伸出手臂往下压了压，低声喊道。
黑天半夜，这么大的风雪，鬼子不在窝里好好睡觉，跑野地里来干什么？
路边，道沟里隐藏好，看着十三个鬼子，呜呜哇哇说着，笑着，打着五六个手电筒，走了过去。
黑天半夜的，鬼子出来做什么，谁也不知道，更没地方打听去，管它干什么的，只要是鬼子，打就是了！
齐佳俊把枪举了举，示意大家准备开枪。
鬼子走出去一百多米，枪响了。
所有的女兵都开了火，二十五枪放到八个鬼子。
剩下的五个鬼子，楞了楞，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乌拉哇啦叫着，胡乱放着枪。
二十五个女兵头也不抬，子弹上膛，抠动扳机，又是二十五枪打了出去。
已经跑出去一大截儿的五个鬼子，惊魂甫定，放慢了脚步，两个半跪着三个站立着，向女兵们卧倒的地方瞄了起来。
还没找到目标呢，子弹就飞了过来，两个鬼子眉心中弹，三个鬼子胸脯中弹。
女兵们冲了上去，捡枪的，剥衣的，紧着忙活。
“团长，鬼子护裆的那块布，要不要啊？”齐佳华问。
“脏兮兮的，要它干啥，不要！”齐佳舜抢先回答。
“要，回去洗洗，打袼褙是好东西呢。”李锦秀也在抢话说。
女兵们都是穷人家出来的，看见什么都当好东西呢，这么大一块布，这么舍得。
“行了，行了，动作要快……”齐佳俊拦挡住要解兜裆布的女兵，命令道。
女兵们回到红旗营村，已经是半晌午了。
统计了一下，这次行动，共击毙鬼子二十三个，缴获三八大盖二十三支，子弹一千零一十五发，甜瓜式手榴弹一百零四颗，还有二十三个鬼子的一应装备包括破衣烂衫，小山也似的一大堆。
这样的战绩，如果换成八路军的某个排，也应该是很不错的啦。对于刚刚参军两个多月的女兵，应该说更是骄人，更是惊人呢。为此，平北军区发来嘉奖令，给予表彰，还给齐佳俊记了个人一等功。当然，这是后话，嘉奖令和立功通知是在大年过后，元宵节那天才送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