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遣队到达大荒洼以后,前边探路的发现九水河桥头有鬼子的岗哨。特遣队化整为零,分作四个小组,冬雨与刘人杰在一个小组。他们化装成生意人,远远地避开通往英庄的九水河桥,沿着九水河南岸一直向东走,九水河的河面结了冰,他们可以从冰面上过河。走到马家庄附近时,冬雨对刘人杰说,他想到马家庄马文采家去看看他爹和他娘。刘人杰怕出意外,他对冬雨说:“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鬼子在各村都建立了村公所,还选了保长。白天去怕引起他们的怀疑。我看还是晚上去吧。”
天黑透了,刘人杰带着四名队员,陪着冬雨进了马家庄。他们在村口留了暗哨,只有刘人杰和冬雨进了村。冬雨在前,刘人杰在后,他们悄悄地来到了八才子马文采家门口,冬雨刚想抬手敲门,忽然他呆呆地看着大门,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占领了他的意识。刘人杰凑到近处,他看清了,大门上过年贴的红对子上贴着淡黄色的烧纸。刘人杰知道,在黄河口,有一个风俗,谁家死了人,就在大门上贴烧纸。门上有过年的红对子,烧纸又贴在了红对子外面,这说明这家在腊月二十九之后死了人。因为过年的对子最晚是在腊月二十九下午贴上去。他仔细一看,发现门上锁着一把大铁锁。他想,一定出大事了。即便是家里死了人,也不至于把大门锁了啊?
冬雨愣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他什么话也没说,突然转身就走。刘人杰急忙低声问他要去哪里。冬雨说去马文章家。
两人到了七才子马文章家。马文章认识冬雨,他把马文采一家与冬雨他爹娘的事告诉了冬雨和刘人杰。冬雨虽然有一个不详的预感,但是当马文章亲口说出来以后,他还是不能接受。他大叫一声,两眼发黑,差点儿昏倒。马文章一家和刘人杰都陪着冬雨流泪。刘人杰没有劝冬雨,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让他尽情地哭出来。可是,冬雨只是流泪,却没有哭出声。
过了好长时间,刘人杰让马文章领着他们到英秋润等人的坟上去看看。马文采一家和英秋润夫妇都是马文章张罗着埋葬的。
冬雨跪倒在他爹娘的坟前,终于哭出了声。马文章紧张地看着刘人杰。刘人杰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村里人听到,会给他带来麻烦。他说:“马先生,你放心,我们直接从这儿就走了,到明天如果有人问你,你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行了。”
马文章说:“您误会了。我兄弟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枪下,我虽然活着,感到很内疚。如果当初我答应当那个区长的话,文采一家和冬雨他爹娘就不会遭难了。我是怕鬼子知道冬雨回来了,会来追杀你们。”
刘人杰说:“马先生,您就放心吧。我们来,就是要找鬼子的麻烦的。不用他们找我们,我们就会去找他们的。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听了刘人杰的话,马文章疑惑了,他想,就凭你们这几个人?
刘人杰猜透了马文章的心思,他说:“马先生,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在大荒洼打游击战。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马先生帮忙。”
马文章说:“您放心吧。只要有用到我马文章的地方,您尽管说,只要是打鬼子,我没有二话。”
刘人杰说:“马先生,英大叔和大婶只能先埋在您马家的坟地里了。等我们打走了鬼子,我们再为大叔、大婶迁坟,举行葬礼。”
马文章说:“刘先生,这您就放心吧。马家庄的人是通情达理的。马家庄的保长马文东是我本家的侄子,他是被迫给鬼子做事的,他只是表面上应付鬼子,他决不会帮着鬼子作恶的。”
刘人杰让马文章转告马文东,八路军特遣队日后会专程去拜访他,希望他对抗日工作做一些有益的事。
当天晚上,特遣队从冰面上过了九水河,冬雨报仇心切,他打算先到英庄去打鬼子。刘人杰想了想,特遣队进入大荒洼,就是要和鬼子周旋的,也要让老百姓知道八路军来了。趁鬼子不知道特遣队来了,打他个措手不及。于是就同意了。但是,他没有同意冬雨袭击日军司令部的计划。他说,我们特遣队来的路上不方便带长枪,每个人带的都是短枪。真要是攻击日军司令部,他们不但有长枪,还有机枪。即便是偷袭成功了,我们也会有伤亡,甚至还会是较大的伤亡。所以,我们暂时不能直接攻击日军的司令部,不能和日军的主力交战。我们可以分组行动,把鬼子的哨兵消灭掉。他把队员们召集到一起,作了部署。他特别强调这第一仗,只能是给敌人突然袭击,不可恋战。他告诫队员们,游击战的宗旨是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下,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日军在英庄村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派了哨兵。南边的不好打。也不是不好打,而是打了之后很难撤回来。对特遣队来说,大荒洼是最好的隐身之所。如果跑到英庄的南面去打几个鬼子哨兵,一旦被鬼子的大部队追击,就只有往南撤。往南撤就远离了大荒洼,数九寒天,庄稼地里都是光秃秃的,很难隐藏。刘人杰决定放弃打南面这一组哨兵。在东、西、北三个方向上,最好打的是北面,较难打的是东面。英庄东面与三里庄紧挨着,三里庄住的是郑奠基的警备团。警备团的团部就设在三里庄西头的磨坊里。枪声一响,如果警备团插手进来的话,会很麻烦。听着刘人杰的分析,冬雨沉不住气了。他想,这样分析来分析去,南面不能打,东面也不能打,那就只有打西面和北面了。他插嘴说:“队长,你们去打西面和北面,东面的我来打。”
刘人杰却不说话了,他看着冬雨,陷入了沉思。大家见刘人杰不说话,以为是生冬雨的气。马启亮说:“队长,要不我和冬雨打东面,凭冬雨的枪法,消灭鬼子的两个哨兵,那是很容易的。我带几个人负责警戒三里庄的警备团。只要冬雨打死那两个鬼子哨兵,我们立刻就撤。不等警备团反应过来,我们就撤下来了。估计应该不会出啥问题。”
刘人杰眯缝着眼睛,还是不说话。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刘人杰说话了,他说:“我看这么办。今天晚上我们就只打东面的鬼子。”
一听这话,大家都愣了。如果只打一处的话,那就不应该去打东面,而是打北面。北面是最好打的。可这回,大家都没有插嘴问。他们知道,队长既然决定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虽然没有人问,但是大家却都在等着队长说下去。
刘人杰说:“据我掌握的情况,郑奠基和日本人之间既互相利用,又相互猜忌。我们可以在他们之间添点酱油加点醋,让他们的猜忌加深,这更有利于我们今后的斗争。另一方面,让冬雨打这一个点,要保证一枪爆头。这将对敌人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敌人知道我们有神枪手,他们就不敢太猖狂。尤其是对郑奠基的人,也是一个警告,我们有神枪手,却不去打他们,让他们今后给自己留条后路。”
听了刘人杰的话,大家明白了。
刘人杰带着冬雨和本组的其他四名队员负责去袭击鬼子哨兵,马启亮带领他的小组负责警戒三里庄方向。另外两个组负责接应。
分派好任务以后,特遣队迅速向英庄移动。大家行动迅速,很快就来到了荒洼的边上,再往前就是光秃秃的庄稼地了。大家停住了脚步,刘人杰让三组和四组就在这儿埋伏下来,准备接应。然后他和马启亮分别带着一组和二组弯下腰走下了排碱沟。
在大荒洼里,每个村庄的人都开垦了许多荒地,这些荒地在村庄的四周。一到深秋,庄稼收割了,庄稼地就光秃秃的。这样,一到冬天,在荒洼和村庄之间就有了一个光秃秃的开阔地带了。隔着这个开阔地带,特遣队的短枪是不能打中村头的哨兵的。幸亏,在庄稼地里有一些排碱沟。
大荒洼都是一些盐碱地,多少年来,大荒洼的人就靠的是广种薄收,后来人们发现在一些沟边的庄稼长得比别处好。人们分析原因,觉得是下雨或者是浇地以后,土地表层的盐碱溶到了地下水里,靠近沟边的地方,那些流动的碱水排到了沟里,降低了土地中盐碱的含量。所以,人们就在庄稼地里挖了很多沟。人们就把这些沟叫做排碱沟。其实,这些沟不仅能够排碱,还能排涝、浇地等。这些排碱沟都有一米多深,沟沿上长着一些荆条、茅草,大家只要稍微弯一下腰,外面的人就很难发现。等走到靠近村庄的时候,大家都放慢放轻脚步,马启亮带着二组队员从一条排碱沟来到了三里庄西面,埋伏下来。
刘人杰带着一组来到了英庄东面,大家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了鬼子的哨兵。冬雨从腰里掏出二十响驳壳枪。
特遣队在进入大荒洼前,特务团尽最大努力满足特遣队的需要,每人配发了一把短枪。特遣队一共有20名队员,加上队长刘人杰,一共是21人。但是,特务团全团的二十响也不够21把。没办法,除了队长刘人杰和各小组组长之外,又给了冬雨一把二十响。其余的队员就是单打一了。驳壳枪本来是德国毛瑟兵工厂造的,但是八路军手里的驳壳枪大都是汉阳兵工厂仿造的。在整个特务团,只有一把驳壳枪是德国原装进口的,这把枪是八路军山东纵队司令送给特务团团长马连城的。马连城稀罕的了不得。就是在那次看了冬雨的枪法以后,他把这把枪送给了冬雨。
驳壳枪的最大有效射程是150米,为了确保一击必中,刘人杰和冬雨他们从排碱沟里悄悄地靠近到离鬼子哨兵只有八九十米的地方。
冬雨趴在沟沿上,慢慢地用手拨开面前的荆条,把枪伸出去。
正月的夜晚,天很冷。两个日本兵穿着军大衣,带着棉军帽,在村口的道旁来回踱着步。为了确保能够给敌人造成足够的震慑力,刘人杰要求冬雨自己消灭这两个鬼子,并且要求都要打在鬼子的头部。第一枪,他对冬雨很有信心。他相信冬雨有把握一枪命中目标,并且是一枪爆头。可是第二枪,他没有足够把握。驳壳枪虽然不用像单打一那样打一枪就需要重新换子弹,但是,驳壳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子弹出膛以后,枪口会向上跳起。单射的时候需要重新调整瞄准以后才能打第二枪。他怕这一个调整的时间,敌人会突然卧倒,导致冬雨打不准。所以,他和其他人随时准备开枪。必须要确保把这两个鬼子一起报销。他压低声音问:“打第二个鬼子,有把握吗?”
冬雨依然看着前方,轻声说:“放心吧。”
说完这三个字,冬雨拿着手中的那把驳壳枪,冲着前方瞄着,然后他调整了呼吸,扣动了扳机。一个鬼子应声倒地,另一个鬼子一见同伴被打死,只是稍一愣怔,离他不远就是一棵槐树,他斜着身子,迅速向那棵槐树后面躲去。可他刚刚抬起脚步,第二枪就响了,这一枪正好打中了他的太阳穴。
打出第二枪以后,冬雨见已经打中了,立刻抽身就走。刘人杰很高兴,他大声说:“撤!”
队伍立刻顺着排碱沟向原路撤退。
消灭了两个鬼子哨兵,冬雨应该是很高兴的,在往回走的路上,马启亮和冬雨走在一起,他很高兴地和冬雨说着话。他觉得今天冬雨打得很好,他想冬雨已经从桓公台伏击时的心境中走出来了。可是,他不知道,冬雨的心情依然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