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在睡梦中被惊醒了。他是被一阵激烈的敲打窗户的声音惊醒的。
在大荒洼,几乎所有人家的外墙上都是没有窗户的。家家户户在朝向天井的一面墙上都开了窗户,可是,在朝向院外的墙上,却都不开窗户。人们当然也知道,在外墙上开一扇窗户,到了夏天,打开朝向天井的前窗,再打开朝向院外的窗户,空气流通,要凉快得多。人们不是不想开一个后窗,而是不敢。不敢开后窗,也不是为了防大荒洼里的野兽。其实,在大荒洼里,最多的是一些野兔、野鸭、野鸡之类的。大的野兽并不多,能对人构成威胁的也就是马虎。即使你在后墙上有窗户,只要临睡觉把后窗给关上,马虎也进不来。人们不敢在后墙上开窗户,主要还是为了防人。防什么人呢?小偷什么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老缺。
在黄河口地区,人们给土匪就叫老缺。大荒洼里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老缺呢?没人知道。但是,人们却知道,大荒洼里的老缺早就有了,自从大荒洼里的第一户人家在这儿落脚以后,过了不到百年,就渐渐形成了几十个小村子。那个时候,荒洼里就有了老缺。老缺的组成,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不劳动又想过好日子,这才聚众成匪,打家劫舍。还有一种,是犯了罪的人,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逃到大荒洼里,落草为寇。为什么叫老缺呢?老缺干的就是绑票的营生。他们绑票,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个是因为他们缺钱,绑票是为了要赎金。还有一个,老缺大多是一些没有家下的人。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们呢?于是,他们就绑花票,抢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干下一些缺德的事儿。他们是既缺钱又缺德。所以,就被人们叫做老缺了。
大荒洼里到底有多少老缺呢?这个谁也不知道。大荒洼,一望无垠,沟汊纵横,苇荡连片,荒草没人,的确是老缺藏身的好地方。大大小小的老缺到底有多少?恐怕谁也说不清。就是老缺们自己也算不清。有的人生活实在没有着落了,三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敢去干绑票的事。干上三两票甚或是只干了一票,就洗手不干了。这样的你没法去算。但是,在大荒洼里,人人都能叫得出名号的大股老缺,只有三股。最大的一股有一百多人,七十多支枪,对外号称有三百多人枪。大当家叫郑奠基,外号郑秃子。另外两股各有几十人,其中一股大当家叫周生水,另一股大当家叫陈三耀。平时,这三股人都遵循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信条。他们出入大荒洼,英庄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所以,他们一般不在九水河北岸绑票。有时候,老缺中的一些头目也会到枣园酒馆喝酒吃饭。枣园酒馆的老板英秋原与几个小头目私交还不错。虽然是这样,大荒洼的人还是不放心,有钱的人家还是会暗中采取一些防范措施。主要的防范措施有两个,一个是通过关系与实力较大的老缺取得联系,每年交上一笔保护费。另一个措施是把院墙垒得高高的,再买上一两把枪。买枪并不是为了防那些实力大的老缺,指望一两支枪也挡不住。买枪主要是为了防那些三五成伙的小股老缺。
正是为了防那些三两人的老缺,人们才不在房屋外墙上开窗户,有钱的人家不敢开,没钱的人家也不敢开。唯独英冬雨家是个例外。冬雨住的西屋后墙上本来也没有窗户。冬雨长大以后,枪法很好了。他就想自己在后墙上开一个窗户。他爹英秋润不同意,可冬雨说咱家又没有金银财宝,怕啥呢?开窗户的时候,铁柱、狗蛋来帮忙,胖娃也装作从这儿路过,凑过来,装作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咋开后窗呢?你不害怕呀?”
冬雨说:“家里穷得叮当响,没人惦记着,没人稀得偷,更没人稀得抢,有啥好怕的呢?”嘴里是这么说,其实他的心里并不是这么想,他相信自己的枪法,他的枪法在整个大荒洼是人人皆知的,他不相信有人会拿自个的脑袋往他的枪口上送。
他虽然这一年是十八岁,正是睡觉睡得很沉的时候。可是他却很机灵,这都是常年在野外打猎练出来的。睡梦中,有咚咚的脚步声在靠近他的后窗。由于刮的是东北风,把脚步声给吹向了相反的方向。但是,他还是听见了。只是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他的后窗突然被人拍响的时候,他一下子惊醒了。他从被窝里一伸手,把竖在床头的土枪抓起来,嘴里大声问:“谁?”
外面一个人的声音都变了调,听起来有点刺耳:“冬雨,快,芦花,被老缺绑走了。”
那声音变了调,冬雨并没有听出是李有财的声音。但是,一听见“芦花”这两个字,冬雨的睡意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了。就像大冬天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从床上坐起来,一下子把别着窗户的木棍拨开,从里面往外一推,打开窗扇,探出头问:“叔,你别着急,说清楚到底咋回事?”
冬雨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摸黑穿衣服。在他穿衣服做准备的这个时间里,李有财总算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