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投降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乐北县城。许从新想,日本人投降了,杨南标带领八路军主力部队去了东北,最应该感到高兴的人就是李旅长了。可是,他这几天却一直没见李春秋露出过笑脸。不仅没有笑脸,反而整天阴沉着脸,很不开心的样子。许从新想问,可他又不敢问。
李春秋的确是高兴不起来。当初保安旅趁八路军追击日军,抢占了县城。八路军不仅没有跟他争夺,反而在谈判中主动提出双方都在现有地盘上发展,互不侵犯。那个时候,李春秋以为自己占了一个大便宜,现在他才明白,杨南标肯定早就得到了消息,他们的主力部队要开往东北。李春秋不得不佩服,共产党的高层的确是大手笔,他们在日本还没有投降之前,就已经着手谋划全局。一个稍有军事常识的人,就不会不明白东北地区在全国的战略地位。就目前来看,共产党军队在数量上和装备上都远不及国军。但是,无论是人心向背还是部队士气,共产党都是绝对的占据了上风。李春秋心里很清楚,国共之间肯定还会有一场大的较量。自己想尽办法扩充实力,连郑奠基这样的老缺加汉奸都招到了旗下,可是,共产党部队的发展速度更加惊人。早在抗日战争后期,共产党就将清河区与冀鲁边区合并为渤海区,杨南标带领主力部队远赴东北之后,留在渤海区的正规部队只有大荒洼一带的独立营和冀鲁边的一个独立团。此外就是几个县大队和民兵自卫团。总人数只有两三千人。可是,经过短短几个月的发展,渤海区的正规部队加上地方武装已经接近一万人。照这样发展下去,等到国共两党撕破脸皮的那一天,恐怕自己早已经远远不是****的对手了。因此,他心里很焦急。可是,眼下国共两党虽然早已是貌合神离,但是毕竟还没有撕破脸皮。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挑起事端,他还没有那个胆量。这些年来,他一直是靠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来谋取发展的。他知道有人说他是投机取巧,也有人说他是偷奸耍滑,可是他不这么想,他认为这是一种政治智慧。他对自己的队伍有很清醒的认识,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少,但是这是他当初打着抗日的旗号,收编的一些地主武装,还有一些地痞、流氓,甚至还有打家劫舍的老缺,这些人从参加到他的队伍里的那一天起,就是各人揣着自己的一本小天书,说是人人心存异志也毫不为过。他手下的四个团长中,竟然有两个是出身于老缺。他们投到他李春秋的名下,不过是为了升官发财。这几个团长都很清楚,只有保住了自己的力量,在保安旅里边才有地位。所以,一有好处,他们就都是争破了头、撕破了脸地去抢,真要让他们与敌人作战,不管这敌人是日军还是八路军,他们就都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带领着这么一支比杂牌还杂牌的队伍,他李春秋怎么敢去与日本人或者是八路军真刀实枪的去干一场呢?坂田联队在这儿的时候,八路军可谓是全力以赴对付日本人,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对付他。不仅不对付他,还不得不与他合作。日本人呢?当然也摸清了他的想法,也对他是又打又拉。这样一来,他才获得了一个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可是,现在日本人投降了,八路军暂时没有与他作对,但是人家却在不断地搞扩军备战。这个时候的扩军备战针对的是谁呢?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八路军迅速壮大起来,但是又不想担当挑起内战的罪名。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就是刚刚被他收编不久的郑奠基。郑奠基本来就是一个老缺,他与八路军是有深仇大恨的,况且,过后一旦出了麻烦,他完全可以把郑奠基给抛出去。就说郑奠基是擅自行动。
有了合适的人选,还得要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要想真正给八路军一个沉重的打击,就不能去打他们的那些什么县大队和民兵自卫团,而是要打他们的独立营。独立营的战斗力很强,并且他们平时也防范的很严,这就必须要等,等到一个有力的时机。李春秋早就让吴克志安排和收买了眼线。当然,他也知道,八路军在县城里也有眼线。八路军从日军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周生水的老婆和孩子,不仅日本人怀疑县城里有八路军的内线,李春秋在听说这件事之后,也猜到了八路军肯定有内线。在日本人弃城而逃之后,李春秋带领保安旅又回到了县城。他暗中让人追查当初帮助八路军救走周生水家属的人,很快,虽然最终没有找出这个人是谁。但是,根据种种迹象,李春秋怀疑这个人就是商会会长周怀成。但是,周怀成这个人李春秋却不能动,因为,周怀成就是保安旅第一团团长周至清的亲叔。他只能暗中提防着周怀成,也因此,有一些很机密的事情,他都不敢告诉周至清。
其实,在保安旅的四个团长中,李春秋最欣赏的就是周至清。二团团长王孝成是贩私盐出身,在贩私盐的时候为了对抗官府成立了护盐队,后来投靠了李春秋。三团团长马青山和郑奠基一样,也是拉杆子干老缺出身,只不过他不是在大荒洼里干老缺,在李春秋刚刚拉队伍的时候,他就带人投靠了李春秋。王孝成和马青山都是只知道投机取巧的,其实在这一点上倒与李春秋很相似。但是,李春秋很瞧不上这两个人。至于独立团团长郑奠基,更是一个毫无信用的小人。在李春秋看来,这三个人都是胸无大志、鼠目寸光、得过且过的人。倒是周至清,头脑比较清醒,看事情也看的远。可是,因为有了他的叔叔周怀成这件事,李春秋却不得不防着他。前些日子,周至清还来找李春秋,建议李春秋要尽快对八路军采取行动,否则等八路军做大以后,事情就不好办了。周至清的想法与李春秋不谋而合,可是,李春秋却故意做出一副安于现状的样子。周至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看出来了,李春秋表面上看与他很亲热,其实是在疏远他。以前,李春秋一直是很信任他的。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参谋长吴克志的信任。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不信任了呢?他仔细地回想过,好像就是从坂田联队侵占乐北县城以后不久。他虽然足够聪明,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叔叔周怀成暗中为八路军做事,所以他也就想不明白李春秋为何会疏远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对李春秋很不满意。他向李春秋提出要想办法限制八路军发展的建议,是他最后一次对李春秋的试探。当时,他想,如果李春秋采纳了他的意见,他或许还会继续跟着李春秋好好地干下去。结果,李春秋的态度让他很失望,他看出来了,李春秋没有对他说实话。他走出县府,没有立刻回到他的驻地。而是去了他叔叔家。
周怀成见侄子来了,又见周至清的脸色不大好。就说:“至清,天已不早了,今天就住下吧。我让你婶子弄几个菜,咱爷俩喝几杯。”
周至清心里不痛快,本来就是想到叔叔这儿倾诉一番的。也就说道:“不用麻烦我婶子了,咱爷俩还是到饭馆里去喝几杯吧。”
两个人到了酒馆,要了一个包间,周至清让卫兵在楼下吃饭等着。他和周怀成慢慢地喝起酒来。周怀成知道周至清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他却不问。一边慢慢地喝着酒,一边静静地等着。果然,几杯酒下肚以后,周至清叹了一口气,说:“二叔,今天我去找李旅长,本来是向他献计的,却不想热脸贴了冷屁股。”
周怀成问:“怎么回事啊?”周至清就把今天的事儿对二叔说了一遍。
周至清在说的时候,周怀成一直很认真地听着。杨南标早就让他在适当的时机做一做他的侄子周至清的思想工作,即便不能策反他,至少也可以让他少作恶。周怀成曾经试探过几次,可是他发现周至清对八路军丝毫没有好感,反倒流露出要跟着李春秋发展的意思。他不敢说的太露骨,他向杨南标汇报过,杨南标叮嘱他这件事急不得。他记得杨南标曾经对他说过,保安旅成分复杂,人人但求自保,日后迟早会分崩离析的。今天看来,杨南标真的是料事如神。等周至清说完,周怀成叹了一口气,说:“至清,你也知道,二叔是从来不过问政治的,一心只想着经商发财。可是,这几年,我却不得不关心起政治来。这几年兵荒马乱,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别说我一个商人,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也不得不关心政治啊。但是,我说的可能不太靠谱,也就是随便一说。”
周至清说:“二叔,您虽然经商,但是您走南闯北,见到的听到的都比我多,您就说说看。”
周怀成想了想,说:“照目前看,国军无论是人数上还是装备上,自然比****要多要好,但是,共产党搞减租减息,却深得穷人们的心。别忘了,无论什么时候,也是穷人多。终有一天,共产党是会得天下的。”周怀成这么说,一点也不动声色,他很策略地将自己对未来的分析说了出来,同时并没有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周至清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二叔,我知道共产党的那一套政策的确是厉害。未来的天下恐怕真的落到他们手里。”说到这儿,他双眼迷离,很痛苦地轻轻摇了摇头。
周怀成突然说:“至清,你也要早做打算啊。李春秋这个人是靠不住的。”
周至清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二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端起面前的酒杯,把半杯枣木杠子酒一下子灌进嘴里。过了好大一会儿,周至清才说:“这件事,我还得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