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撞了人才停下脚步。
那人着中山装,戴着帽子,左胸胸前口袋里别着一管钢笔,手里抱着几本书。
这人刚从书店出来,也是没怎么看路,注意力全在几本书上了,以至于我跑过来他没看见我,我也没注意他。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青年书生气浓,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穿着打扮也像还在上学的样子。
虽然看上去很是文弱,但就在刚刚的那一个转身的反应,让我觉得这也不是一般人。
我闷头跑着的时候,青年在我前面。明明记得当时很大力的撞了青年的右臂,通常惯力之下,就算书抱得紧没掉,但他也应该被冲击到身形不稳,但他好像完全没有。
“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就是了。”
这时小雅正巧追上,一个劲的喊我。
“竹姐!你跑什么啊?怎么了?!”
我往小雅身后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再追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
“不可能!”
也是不想瞒她“...以后,以后我再和你细说。”
“以后!竹姐你这是要逼死小雅啊!”
“......”
“你给我一个秘密,却不让我知道内容!这简直就是比凌迟还残酷的刑罚!”
“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
“算了...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晚上...晚上我再告诉你。”
“好好好!那一言为定。”
转过头,那青年已经走到远处的牌楼下面了。看这人走路带风,身形矫健,应该是练过无疑。
胡煜坐着黄包车在我们身旁停下,付了钱后走过来,将手里的大包小裹递到小雅手里。
小雅指着他道:“表哥!你竟然叫黄包车!”
“难不成...你让我拎着这些东西,然后在追着你们两个满街跑?黎竹看不出你跑的挺快,以前是不是练过?”
我尴尬的笑笑,胡煜也没有想问我为什么跑的意思,只叫嚷着快些回去。
“再往前走点就到地方了。”
沿着这条街向前,车水马龙间的一个大十字路口,左转能看到一座外墙很有古典风韵的小二层楼。
大门左右分别挂着四盏宫灯一字排开,上五阶台阶,两个大红柱子立在两侧,上面挂着一副对联。
上联:日月可见并连天,下联:重華似锦不假年
这幅对联的含义,拆开单字看都能明白,连在一起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但很多人觉得这幅联,一定另有深意,而且正常想好的人,是不会给这样的下联的。
谁家的对联不都是大吉大利,只有这幅,看上去没什么高深底蕴,却能引人异想万千。
先看上联,日月是指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可见就是字面意思,并连天三个字连上前面四个字,串起来看就是说太阳月亮能看见连着天。
什么连着天?或者说谁连着天?这是在暗示什么?这个解释很大,跟日月连着天...难道说要日月同辉?
再看下联:重華似锦不假年。古书上对重華二字的解释有三种。
第一种是指帝王功德,第二种是说天上的岁星,就是天上有个岁星别名曰重華;还有一种是指一个人,也就是上古帝王‘舜’据悉舜的本名为姚重華。
似锦的意思是比喻某种事物美好的如同锦缎,或者指颜色鲜明秀丽。
不假年这三个字倒是有点意思,都知道成语天不假年的意思,那是说上天不惜赐以寿命,指寿命不长的意思。
那么这个下联连起来就难捉摸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难道说是指什么美好但寿命不长吗?
这幅对联挂在大门上有年头了,曾有人想在对联内容上做些文章,治治这座百桐戏院,但都不知怎么的不了了之了。
这戏院从外面看并没有多大也不是很热闹的感觉,实则内部大有文章,可以说别有洞天。
百桐戏院四个大字是门面也是招牌,紧挨着这边也有一两层楼建筑,整体欧式风格装修,上面写着明晃晃四个大字‘百桐酒吧’。
若不看字,谁能想到这两家会是同一个老板。
戏院内部是很空旷的一个大场地,正对面戏台高立,出将在右入相在左。戏院二楼是雅间,视野好又舒适娴静,如果天气不好突然下起雨,自己在屋子里也不耽误看戏,位置越正价钱越贵。
戏台前有一个宽三米长二十一米的清水池,池子凹入地面约两米,里面升了几株荷花,现在还不到季节,再过一两个月,这荷花想必就会争相开放了。
‘弟子打右出,十蟒身上着。九龙口前站,折戏八分半。唱念做打舞,生旦净末丑。邀得满堂彩,台下练几载?个中辛与泪,唯我知其难。’
这首打油诗,是百桐戏院柴班主所写,前三句主要是讲学京戏的弟子上台演出的过场,后几句是说学戏人的辛苦与无奈。
柴班主本名柴寇海,写这首打油诗时,柴班主还没有到百桐,那时的他在老家安庆开戏班。其实他家境殷实,根本不用非要出来唱戏开戏班,唱戏纯属个人喜好,他说过,戏曲是他毕生最爱。
有人觉得他这首打油诗应该还没写完,他说再等一位知音接下续篇,有很多文人墨客,写了这首打油诗的续篇,但都不合柴班主的心意。
直到有一天,一位客人的到来柴家戏班。
‘左入卸华服,曲散杯盏凉。无功无有名,还需惹人踏。若得功与名,身疲心不安。’
这是那位客人给出的续篇,柴班主没有表示什么,但听说两个人相谈甚欢。
也不知那客人是谁,只知道在后来,柴寇海带着柴家戏班入了南京百桐戏院。
大家都知道,在这个年代,应该说就算是在古时候,人们把唱戏归属于下九流一类,唱戏的普遍低位都不高,也时常被人看不起。
“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失落番邦十五年,雁过衡阳各一天。高堂老母难得见,怎不叫人泪涟涟。?”
几句压言定场诗,台下老少皆安静注视着戏台之上,我们一进门正好赶上开场。
“四郎探母,好啊!你们两个有兴趣听听吗?”
小雅瘪瘪嘴:“咿咿呀呀听不懂...还是算了,竹姐你要听吗?”
“我也不懂。”
胡煜笑了笑:“无妨,以后你们在这,有很多机会听,我带你们去参观一下。”
他带着我和小雅里里外外四处转着,小雅之前来过这里一次,但也不可能每一间房都进去参观,今日也是瞅哪儿都新奇。
戏院二层与酒吧二层是连着的,他们中间有一扇铁门,除非有什么急事应个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开启的。
戏院二层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供客人听戏的区域。酒吧二层是几间客房,或者说是办公区。
参观过戏院,他带着我们来到酒吧,说今后让我们先在酒吧帮忙,如果戏院那边忙不过来我们也得去那边。
酒吧的气氛与戏院完全不同,很多种不知名的乐器演奏着悠扬的旋律。虽然那些演奏家手里乐器种类繁多,我最好奇的还是那个架在脖子上的乐器。后来他们告诉我,那个架在脖子上的乐器叫小提琴,以前见过钢琴,小提琴还真是头一次见。
和戏院一样,酒吧也有个很大的空地,但不同的是,戏院的空地是用来让客人坐在那看戏的,酒吧这边是供人跳舞取乐的。
胡煜养了能有十几名舞女,酒吧二层同样还是舞女更衣室和化妆室。
白日下午她们会准时出现在二层更衣室,夜幕降临后,换上舞衣下楼与客人跳舞。
这里的座位很多,几乎把跳舞的空地围成一个圆圈。
最前面也搭了一个类似舞台的地方,头顶吊灯高悬,舞台背景墙上霓虹灯闪烁不停,舞台正对面是一个很大的吧台。
吧台上方挂着很多细长脖子的玻璃酒杯,他们叫这种杯子高脚杯,吧台内侧是一个大木架,上面摆放很多洋酒。
酒吧有个洋人调酒师,名叫安德烈,说是苏联人。这个吧台就是他平时工作的区域,今日他不在,请了假去教堂。他每个月都会不定期去教堂祷告,希望他在远方的家人一起都好,一个月最多去三次。
胡煜跟他关系不错,也很理解他思乡之情,每次安德烈请假胡煜都给,还不扣工钱。
要说这么大的买卖也不是胡煜一人全都管,那他可要累个好歹。
戏院那头他交给戏院班主柴寇海打理,酒吧这头安德烈也可独当一面。
如若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胡煜通常不出面,他也就是喝喝酒,有什么高官来的时候露个面,平常坐等收钱罢了。
初到百桐,安德烈又不在,胡煜也不知道让我们做些什么,于是让我们歇息,等明日安德烈来再另行安排。
我和小雅平时住的房间在酒吧二层,前面说了酒吧二层也属于办公区,所以舞女的更衣室、化妆室,还有平时算账会计的房间,安德烈的房间,表哥的办公室都在二层。
百桐的舞女是不会住在百桐的,她们有自己的家。
舞女这行当抛头露面又经常被人占便宜,但她们都是自愿的,这一行来钱快又不是很累,还是从西洋流传进来的,有的是愿意赶个新潮,有的是家中境况不好迫不得已。
不管出于什么吧,出来做的也都不容易。
酒吧一楼,舞台正对面上方是二楼,二楼有三个突出来的平台,站在那个平台上能俯视观察楼下所发生的一切。
三个平台互通并对应三条走廊,每条走廊都不深,左数第一条是舞女们平时的更衣区和化妆室。第二条就是我和小雅房间所在的地方,这边算是客房,但至今还没有人在百桐留宿过。第三条走廊里的房间是胡煜的办公室,安德烈的房间还有会计室。
区域划分明确,但每一块区域都空余着好几间房。
三条走廊的尽头,都各有一扇窗,那窗子比其他正常的的都要大些,透过那扇窗可以看到外面那条大十字路口。
清晨,阳光会从窗子探进来,照亮整条通道。夜阑,头顶的吊灯会彻夜不眠的长明,提示着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