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老先生身为梵谷皇族之后,为丁点的复国之望奔波劳苦、步步为营,这一点很值得人敬佩。然,你却不该将你的所想所愿强加到别人之身。从前对我父亲是,现在对他亦然。”
慕容渊闻言冷哼了一声,脸色也一寸一寸地沉黯下来。
“你父亲是个冥顽不灵的,难道你也要步他后尘吗?还是你以为,到了今日这般情势,你尚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可令我的计划夭折?”
他此言,并非‘空穴来风’。如今的宫肄宸,早与从前的他判若两人。从前有感情的羁绊,他忤逆自己甚至做出自断一臂的蠢事来,妄图与自己断绝师徒之情。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对沐玖玥而言全然陌生的人,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也就没有了感情的牵绊,自当唯他之命是从。反倒是她沐玖玥,休想再用情感左右于他!
玖玥弯唇一笑。她的眸子灿亮如星,眼底的笑容却沉寂得很深,带出微许寒凉的味道。粉唇轻启,声音呢喃若风,却字字清晰地落入老者耳中。
“就像老先生所言,一些尽在老先生掌握之中,此时的我想要扭转乾坤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个人,就喜欢挑战不可能。诚然,你可以抹去他的记忆,让他变成一个傀儡,尽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虽没有办法解那什么‘决生蛊’,令他尽快恢复记忆。不过,只要他还是他,我就有信心可以让他重新爱上我。为了我,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他甚至可以自断一臂,与你断绝师徒之义。如此深情,难道仅仅因为记忆的缺失就可全然抹去吗?”
慕容渊饮了杯酒,眼中有莫名深邃而悠远的暗光一闪而过。
“孩子,既然你执意要淌进这潭浑水中来,便试一试吧。看看,究竟是我的‘决生蛊’厉害,还是你那所谓不着边际的感情更能驾驭人心。”
又一次的不欢而散,慕容渊满面阴沉地扬长而去。而他并不曾留意到,他身后的房顶上此时正站着两个人。
凤赭寒面黑似墨,眼底锋芒锐利,良久不言。
一旁,夜离也并不急于开腔,由着他自己去消化想清楚问题的个中端倪。
半晌过后,凤赭寒如刀似剑的凌厉眼波忽而向夜离劲射而来,凛冽字音几乎是从齿关挤出,“你苦心造诣,把本王引来此地,是何目的?”
听他这声质问,夜离向来和煦的眉宇间已然是一片凛然之色,“我有何目的?方才暖阁中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你也听见了。你觉得我是何目的?”
“不过一派胡言,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凤赭寒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想尽可能表现出若无其事一般的泰然。只可惜,捏成拳状的双手仍出卖了他纠结矛盾的内心。
夜离冷冷一笑,滑出喉间的笑声透着春寒一般的冷峭,“信与不信是你的事。你执意想自欺欺人,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有一点......希望你记住。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了,对她!”
夜离的话,乍一听去,反应不及的人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又‘不谙其意’。然,凤赭寒却意外地听懂了他话中之意。所谓的‘她’,应该是指暖阁中的那个女子吗?不会再让......这么说来,他对那个女子......
就在这时,夜离一眼扫见初一正快步朝这边走来,便纵身一跃,落了地。
“出什么事了?”
眼见初一步履匆匆,夜离直觉有事情发生。
“京中发来的飞鸽传书 ......”初一言简意赅地回了句,便快步从他身前经过,入了暖阁。
彼时,玖玥独坐在桌旁,正在小酌。
她不喜饮酒,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心绪烦闷。也是不自觉,酒盅一次又一次地送到嘴边。到了这会儿,竟有微熏之感 ......
初一送来了东越京都寄出的信,她看也不看,只叫初一念来与她听。
“是什么?我看看!”
这时,给玖玥送解酒汤来的左尔岚一把夺过初一手中的字条,好奇地摊开来看,表情也是瞬间一僵,原本噙在唇边的浅浅笑靥也顷刻凝结成冰!
“不、不好了,玥儿,孩子生病了!”
正在倒酒的玖玥,乍一听了此话,还以为是‘错觉’。在确认了左尔岚递过来的字条,才知确有此事,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惨白如纸。
“玥儿,先别急。兴许只是类似风寒发热这样的小病 ......”这么劝着的左尔岚,自己说着说着都没了底气。倘若真只是小病小痛,京都哪里会传信过来。明知玥儿获知孩子有事,必会忧心如焚,顾嬷嬷也好,旁的人也罢,断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用这种方式来扰乱玥儿心神。
“回去~”
玖玥声音太小,以至左尔岚并没听清楚她所说,“呃?什么?”
“回去,我要回去!”
一直重复念着‘回去’两个字,玖玥从桌边站起,踉跄着就往外跌跌撞撞地走去。
左尔岚赶紧拽住了她,“玥儿,即便回去也不能是现在。你看外面,天都快黑了。明天,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好不好?”
“不。回去,我要回去 ......”
玖玥挣开了她,摇摇晃晃地朝外奔去,却忘记有门槛,脚下被绊住,眼看要扑倒在地。还好门外就站着夜离看,及时将她扶住。
刘炳也闻讯赶了过来,用不知是迷香还是什么的东西放到玖玥鼻前熏了熏,她便睡了过去,也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夜离把她抱上了床。唯恐夜里再出什么事,左尔岚自动自发地守在一旁,夜离则去吩咐初一等人收拾行装。看这样子,明日他们必定要启程返回东越皇都了!
入夜,左尔岚难忍困乏,用手托着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浑然不知有人在她睡着后悄悄走了进来。
凤赭寒立于床畔,目光落在床上似睡得并不安稳的女子脸上,见她右手死死抓住被角。鬼使神差,他弯下身,伸出的大掌竟轻轻覆住那只用力攥紧的小手。肌肤相触,被他掌心的温热牢牢包裹,那微凉的小手如同溺游在海水里骤然寻到了一方浮木,竟一把牢牢反扣住他的手。
凤赭寒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又担心会惊醒她而有所踟蹰。一时间,却是僵滞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正视起了这位东越公主的存在。犹记得当他询问她想要什么时,她竟不假思索,脱口说想要的是他。当时的他只觉得可笑又荒唐 .......
“你口口声声说为我而来,那为何,我不曾记得你呢?”
还有先前,她与师傅之间的交谈,曾说到自己的左臂乃是为她而断。若真是如此,她对于他必然是十分重要的存在。难道真是因为他们所说道什么‘决生蛊’,致自己丧失了从前的记忆,才会认不出她吗?那他到底是谁?是凤赭寒,还是另有身份?
凤赭寒有一肚子的疑问。奈何,今夜注定是问不出什么,遂决定先行回府。待到明日,再来一问究竟。
可就在他第二日再来的时候,让他始料不及,却已然是‘人去楼空’。
问了宅子里的下人才知,沐玖玥连同她的几个朋友已经启程返回东越。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一则错愕一则愤怒。
口口声声说是为他而来,突然离开却连声招呼都不打。若此一般变化多端、反复无常,实在难叫人信服!
更令他觉得荒诞不经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是气她的‘三心二意’,还是没有只字片语的骤然离去?又或......再见无期的两地分隔?
“原来你在这儿......”
跨出府宅大门的凤赭寒,冷不防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女子虽轻纱覆面,但那双美丽妩媚的眸子他却不会认错。
落水心,她终于还是逃出来了!!!
宫里的宸妃惹怒圣颜,被尊皇一怒之下打入冷宫。但落水心又岂会是乖乖就范的人?于她而言,逃出冷宫乃至皇宫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横竖她当初入宫为妃就是为了凤赭寒铺路,做不做皇妃对她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宸妃’已在宫中无法立足,她自然也没必要继续在那里耗费时间。
四目相对,落水心捕捉到男子眼神里来不及敛去的一丝黯然,胸口顿时就是一闷。她果然已经开始在意起了那个贱人!
“寒哥,你我师兄妹一场,容我多嘴提醒你一句:如今,完成大业才是你应该做的,任何可能影响意志的因素都该一一排除。尤其,对来意不明之人更要敬而远之,别被迷惑才好!”
来意不明之人?她是指咏阳公主?
先有师傅暗下同咏阳公主见面,现在就连水心也来‘提醒’自己,究竟这咏阳公主是何方神圣,竟让他们如此紧张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