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刚刚在气头上,沐卿璃不容分说就冲了过来‘兴师问罪’,却是未及细想。此时听玖玥一辩解,才发觉事情有异,一颗心总算逐渐地沉定下来。
是啊,玥儿有何理由这么做?要是在东越也就罢了。如今是在北漠,玥儿初来乍到,根本不曾认识过什么人。纵然她们姐妹二人情分浅薄,但也终归是亲于外人的,玥儿有何理由要帮助‘外人’来害自己?
不是玥儿,那会是谁呢?
“皇姐不妨想一想,皇世子殿下出事,谁会获益良多?”
玖玥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沐卿璃瞬间了然。
还能有谁?自然是皇贵妃与驰王那对母子?想来,皇贵妃的眼线遍布后宫,自然殿下偷偷与宸妃见面的事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线。眼见着宸妃在后宫顺风顺水,圣宠深重。这时候,若是她和殿下再联起手来,对皇贵妃和驰王不可谓一个大的打击。皇贵妃与驰王岂会乖乖就范?
终究是心急了。她们该找个更为恰当的时机接近宸妃才对。现下,没能得到宸妃这个‘盟友’,还无端让殿下开罪尊皇,真真可说是‘得不偿失’。
“皇姐其实也不必这般忧惶焚心,皇世子殿下是尊皇的儿子,血脉相承,想来尊皇也不会对他惩罚太过的。”
听了玖玥的劝慰,沐卿璃紧绷的表情略有缓和,声音依旧闷闷的:“尊皇确是网开一面,仅仅斥责了几句。”
闻言,玖玥了然地点点头:“这便对了。尊皇与皇世子父子情深,断然不会因这小小之过就对皇世子打压太过,平白叫宫里宫外的人瞧了笑话去。何况,如今朝野之上,皇世子与驰王势均力敌。这种时候,打压他们其中的任何一方,都会相对地助长另一方之势。此消彼长,正是这个道理。朝廷需要的是平衡,不会有人比尊皇更清楚这一点。故而,只要皇世子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大过,局面就可挽回。”
“话虽这么说,可是 ......”沐卿璃欲言又止,眉头深锁,可见十分愁恼。
“如果皇姐是担心会被殿下诸多苛责,实在大可不必。皇姐一心为殿下,这一点殿下不可能不知。来日方长,殿下总有一日会看到皇姐对他的付出。”
“希望如此吧!”
送走了郁郁难展欢颜的沐卿璃,左尔岚劝着玖玥去榻上歇歇,后者却对她莞尔地摇摇头:“只怕现在还没的歇。”
不等左尔岚想明白她话中之意,玖玥淡雅清幽的声音已再度响起:“岚岚,吩咐厨房去备些酒菜来吧,等等,我这里会有客人。”
左尔岚也不问是谁,点了头就作势往外走。
“还有 ......”
左尔岚停步,转头看向她。
玖玥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带了一丝歉然,“这位客人脾性古怪,不喜人多 ......”
听到这里,左尔岚心中已是了然:“放心,我会知会宅子里的人,叫他们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许到你的院子里来。”
约一炷香的时间,玖玥面前就摆了一桌香气四溢的菜肴,另有一壶桂花陈酿。
左尔岚虽然十分好奇等下要来的客人到底是何身份,可玥儿不喜欢的事她绝对不会去做。故,只能按捺着这份探知的欲望,躲回了自己房间里。
入冬后,天黑得总是格外早些。不过才是傍晚,天色就已逐渐暗沉了下来 ......
随着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玖玥知道自己等待的客人已经来了。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苍老面容,赫然正是慕容渊!
对这个人,玖玥犹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终归是给了娘亲生命的人 ......
“慕容老先生,请坐!”
玖玥手指自己面前的座位,唇边保持一丝笑纹,眼里却是一片冰寒。
听了她对自己的称呼,慕容渊眸中有冷酷的锋芒隐隐闪现,是失望,更是不满。
到了今天,她居然连声‘外公’都不愿称呼自己。在他看来,这丫头的倔强远胜过她娘!
“想来,慕容老先生今日到访,必然有要事与我相商,咱们也就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慕容渊甫一落座,听了玖玥的话,眸光即晦暗地一闪。这丫头既能料到自己会来,想来也已对他的来意猜出了十有八九。若此一般洞若观火、巧捷万端,若是能为他所用,无疑将是一大助益。
“宫中宸妃出事,应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慕容渊端起精致酒盅,在掌间把玩,声音低沉,语气平静,竟无一丝起伏波澜。
玖玥没想着能像瞒过沐卿璃那样地瞒过面前这位老者。沐卿璃焉能与他‘同日而语’?
“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罢了。若她从无害我之心,无缘无故,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与她。”
“你倒是坦然!”
慕容渊幽幽一叹,话音里却并无苛责之意。事已至此,再去埋怨还有什么用?左右,心儿已在宫中失势。当下,该想的是如何弥补损失,而非计较谁人之过。
“前面皇世子、驰王相继出了事端,也是你的作为?”
见他并不就落水心一事对自己加以苛责,而是话锋陡转,竟扯到了皇世子与驰王身上,玖玥轻蹙的眉宇显露出那么几分惘然,却仍如实回答:“是!”
“既对皇世子、驰王下手,说明你是像着那小子的。既如此,你我便是同一路人。”
原来他想说的是这个 ......
玖玥轻掀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慕容老先生此话差矣。我是我,你是我,怎就成了同路?”
慕容渊眸光一闪,眼底颜色也跟着一深,“难道你不是想助他登上大位?”
“我不知道他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他一一达成。只这是他与我之间的事,与慕容老先生您毫无瓜葛。故,所谓‘一路人’,恕我难以苟同!”
还是这么犀利啊,丫头!
“一路人也好,两路人也罢,你我的目的总是相同 ......”
“非也!”玖玥再一次用淡雅微凉的声音反驳道:“慕容老先生身背那样的使命,又怎会与我目标相同?”
闻言,慕容渊眉头隐约地皱了一下,眼底瞬间掠过冷厉之愠色,“你都知道了?”
“梵谷之国,从前我也仅是在一本史册上看到过。那是一个神秘的国度,常年被冰雪覆盖,百姓多以猎牧为生。可就在几十年前,梵谷之国迎来灭国危机。据说,当时的北漠南汕两国皇帝都想将这片神秘的地域归为己有,遂对此展开了角逐。可无论是北漠还是南汕成为这场角逐最后的胜利者,这片神秘的领域都注定将迎来‘覆灭’的命运,避无可避......”
慕容渊放于桌上的手蓦然握紧成拳,手背有隐隐的青筋浮现,可见有多么用力。
玖玥看也不看他,只自顾自地斟了杯桂花陈酿,放到鼻前,嗅了嗅浓郁的桂花香气,才将一盅甘甜的桂花甜酿倒入口中。
她是喝不惯酒的,今日到底是需要借酒来纾解心肠。
就在远来北漠之前,她与父亲曾秉烛夜谈。那也是第一次,父亲同她谈到了娘亲,以及娘亲当初的死因。并非似对外宣扬的那般,死于重病不治,而是......自戕!
当年,慕容渊让唯一的爱女接近还仅是个初出茅庐的皇子,也就是父亲。母亲才艺双绝,人有温婉柔媚,得到父亲倾心几乎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成亲后,父亲母亲恩爱异常。虽迫于外界压力,父亲又纳了侧室和两位妾侍,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然这看似美好的一切,终是被自私的慕容渊彻底打破!
慕容渊有意无意向父亲透露让他夺取皇位,以襄助自己实现复国之愿。要做乱臣贼子,父亲自是不愿。慕容渊一怒之下,道出是他安排母亲故意接近的父亲。可想而知,当时的父亲听了他这般不假思索之言,心中有多么怨恨。
那时,母亲已身怀有孕,正渴望迎来新生命,与父亲和孩子就这么幸福安乐地生活下去 ......
急怒攻心的父亲再不愿踏进母亲房中,甚至就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就是在这样被冷落被仇视的境况下,母亲生下了她 ......
在那之后,不甘心的慕容渊故技重施,竟挟持了母亲和刚满周岁的她,逼迫父亲就范。父亲自知慕容渊已经丧心病狂,根本不会顾及那两个人是他的骨肉至亲。倘若父亲不肯就范,母亲与她都将难逃慕容渊毒手。
逼不得已,父亲只好同意了慕容渊的要求。可是,母亲却不愿父亲为她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一再劝说慕容渊无果,心灰意冷的母亲竟然选择了最为惨烈的方式,用‘自尽’来了结这段孽缘。
母亲最终死在了父亲怀里。弥留之际,她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对不起’ ......她不该带着目的到了父亲身边,更不该拿了感情做为筹码 ......
让人最是遗憾的,莫不是一段感情无疾而终。那两个原本彼此相爱的人,却连误会都没能解开就这么‘生离死别’,留下了满心的遗憾与惆怅。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全是拜慕容渊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