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真正该离开的时候。虽然宇文拓体贴,不曾催促,可再这么‘告别’下去,怕是到了晌午犹未能出发。那么,天黑以前,他们势必不能一如预期地赶到相应城镇落脚。会露宿荒野之地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玖玥终于迈开了似有千斤重的双脚,走向停在前面的马车。
正待她即将登上马车之际,一阵马蹄飞踏而来的声音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玖玥更是止了步子,也寻声看了过去。
只见,沐崎焱一人单骑狂奔而来。甚至不等马儿停下,他已当先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玖玥面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有父亲,有我,我们必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只要人没到西楚,就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哥哥~”
玖玥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神情冷凝庄肃的沐崎焱,她都已经准备往西楚而去了,到了这时候,哥哥怎还说这种话?
“没能参加哥哥的婚礼,将是我今生之憾!”
实际上,宇文拓体贴他们兄妹情深,本想延后归回时间,让她参加完哥哥的婚典再走也不迟。然而这般好意却被她当场否决。不是她不想在家中多留几日,而是她怕自己会有所动摇,乱了好不容易沉定下来的心!
沐崎焱一时颓然,放开了她的胳膊,退后两步。喉结上下滑动几下,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浅不可闻的叹息。
“罢了!既然这是你选择要走的路,你便去走吧。只当时候磕着摔着,都不准到我面前哭哭啼啼。”这话说得十分生硬,分明犹带着怒意。
玖玥翘起嘴角笑了笑。迎上前,不顾男女之别,给了最亲爱的哥哥一个临别的拥抱,淡雅而温润的嗓音悄然飘落,“哥哥一定要幸福哦!”要很幸福很幸福,连同我那份 ......
低着头,为了不让沐崎焱瞧见她此刻脸上难掩痛楚之色的表情。玖玥匆匆转身,快步走上马车,踩了脚蹬登上马车。过程中,紧捏手指,尖锐的指甲深陷在皮肉里,带着微微刺痛。似在用这疼,提醒自己已没有‘回头路’。
待她和女婢双双上了马车,宇文拓便对沐崎焱点头示了下意,随后做了‘出发’的手势。二十几名护卫连同他在内分散在前后,周密地保护着马车里的人。余下还有近千名西楚远道而来的卫兵都已先一步出来京城,正在城外等候,只等他前去汇合。
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缓缓而行的马车,那眉目间极盛的光彩将他本就出挑的面容衬托得更加风采卓然。
玖玥不会知道,得到了她,他有多开心,有多高兴,有多欣喜若狂!即使他明知此时的玖玥,心并不在他身上。但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他相信玖玥迟早能看见自己的好。他愿意用一生去等待她的回应!
就在沐玖玥跟随西楚使团即将离京而去的时候,忠勇侯府里,‘喝醉’了酒的宫肄宸仰面朝天地倒在冰凉地地板上,双目紧闭,似睡着了。
一旁的桌子上,夜离则是伏桌而睡 .......
落水心悄无声息地走进,看到的就是两个男人用不同姿势‘熟睡’的画面,以及或立或躺的足有十多个酒坛!
他们是喝了多些?
她隐约蹙了下眉头,走到宫肄宸身旁,蹲了下来。情不自已地伸出手,作势要去碰触他的脸颊。她以为‘熟睡’中的男人却在这时候冷不防地睁开眼。
落水心的心跳不觉加快了一 拍,手扬在半空,落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一时间,面上浮现出略微尴尬的神色。
“宸,你醒了?”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便猛然站了起来,话也不说一句,摇摇晃晃地就往外走。
“宸,你去哪儿?”
落水心忙要追出门外,身后,却幽幽传来了夜离冷冷的制止声,“别追了,由他去吧!”
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着已坐起来,分毫醉意不曾显露的夜离,落水心一则错愕一则忿然!
“你怎么会 ......”
“怎么会没醉,是吗?”夜离接过她的话茬,扯了下嘴唇,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寒,“水心,你何必要这么处心积虑?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强求不来。用计逼走了沐玖玥还不够,你居然在我们喝的酒里加了‘千日醉’?”
所谓‘千日醉’,顾名思义,是可令人醉生梦死的一种药物。虽不会醉上千日那么夸张,但七八日难以醒来却可轻易达到。落水心在酒里掺入了‘千日醉’,便是想要宫肄宸‘醉死’过去。待到七八日后他醒来,即便想去追,怕也来不及了。
“是你,对不对?”
落水心的声音急转直下,看向夜离的双眼有火光隐隐跳跃。夜离对味道素来敏感,千日醉的味道或许逃不过他的鼻子,但她笃定,宫肄宸一定闻不出来。只要夜离没说,宸就必然会把掺有‘千日醉’的酒喝下去,那她的计划也便成功了!
可是他......夜离他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
夜离不承认却也不否认,只就淡淡看着她,一双光芒内敛的眸子犹若夜色苍茫,冷清而森寒。
“若师兄与你有缘,这么些年,他早该对你动情了 ......”
“闭嘴!你懂什么?宸不喜欢我,是因为他还不曾看见我的好。”落水心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声,与她素日里给人娴雅端庄的印象大相径庭!
然后,似想到什么,她勾起嘴角,笑得残狞而阴险。
“你以为,让他追回沐玖玥,我就没办法了是吗?不,恰恰相反!因为就在几日前,我恍然领悟到,令他对沐玖玥彻底死心的办法并非送她远走,而是要......让她彻底在世间消失!”
闻言,夜离瞳孔微缩,近乎不可思议地低吼道:“你疯了?”
落水心却不与他在口舌上一争高下,嘴角隐晦地勾起一个弧度,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悠然走出了门外。
就在宫肄宸一人一骑狂奔向城外的时候,他所不知的是,宇文拓早已更改了行进的路线。也许是出于私心作祟,能得玖玥应承嫁他让他俨然犹如得到了全天下一般。是以,他变得小心翼翼又瞻前顾后。唯恐对这桩联姻一向持反对态度的南清王世子又或猛然开窍的宫肄宸再追上来,他悄然改变了原定路线。当然,这一切玖玥是不知情的。
自出了帝都,玖玥多数时间都闭目假寐,很少开腔说话。只是偶尔菊清会主动与她说上一两句话,她也泰半只做单音的回复,丝毫没有要深谈的意思。
见她这副模样,菊清不知暗暗在心里叹了多少声气。既然郡主不愿和亲西楚,不愿嫁给西楚的三皇子,又何必勉强自己?
对个中缘由,菊清自是不了解的。其实,但凡有别的选择,玖玥又何至于如此?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出事,看着父亲深陷囫囵,看着上一世的悲剧又再度重演 ......
到了傍晚,宇文拓吩咐卫兵们原地安营扎寨,他则与玖玥连同初一菊清几人去了附近小镇的客栈留宿。
其实,宇文拓是可以睡帐篷的,但他却舍不得玖玥跟着吃苦。这冰天雪地的,睡在帐篷里,可不要冻坏了。虽然这小镇客栈里的房间也并不奢华,但总归是暖和的,要比露宿荒野强多了。
玖玥洗了个热水澡,才穿好衣裳,门扉上便响起了几声轻敲。
菊清忙走去应门。见门外站着宇文拓,忙福身一礼:“殿下~”
“这是在外头,没那么多礼数。”
对菊清这么说着,宇文拓的目光却忍不住飘向了正坐在桌边饮茶的女子。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此时玖玥并未将头发束起,而是任由一头及腰青丝倾泻而下,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这并不常见的模样,让宇文拓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
“殿下有事吗?”
见他看自家郡主看得怔住了,菊清不得不出声询问着。虽说名义上三皇子与她们郡主是未婚夫妻,可在未成亲前,也就是两人的夫妻关系未正式确立前,有些事情还是得注意着些。像现在,天已经黑了,若是叫三皇子进了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了出去,总不太好听不是?
“哦,舟车劳顿,路途辛苦,我便让厨房伙计为你熬了鸡汤,补补身。”
分明是菊清问的问题,宇文拓回话时却只看着沐玖玥,俨然把菊清当成了透明的空气一般。这让菊清不免有些小小的郁闷和尴尬。
“请殿下进来!”
沐玖玥发话了,菊清自是不敢不从,忙微微低头对门外的宇文拓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玖玥之所以会请了宇文拓进来,一方面是为了感谢他的备至关怀。也是有些话想要与他说清楚。
“菊清,去马车里把我的手炉取来吧,这会儿觉得手有些冷。”
这便是要把她支开,与三皇子单独聊了?
菊清心若明镜,闻言便福了一福,走出房间。
为在身旁坐下的宇文拓斟了杯茶,玖玥清冷淡雅的嗓音不温不火地响起:“答应和亲实非我所愿。所以,不要对我太好,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宇文拓没想到她竟这般直截了当,怔了片刻,随即嘴角缓缓噙起了一个略显自嘲的笑容,“你答应和亲是迫不得已,我这一点我早看出来了。虽然我不知个中缘故,也知此时的你,心并不在我身上。但是,我愿意等,等到你改变的那一天 .....”
玖玥眉峰微蹙,闻言便欲出声反驳,宇文拓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看他步履急匆,大有‘落荒而逃’之势,估计是怕再耽搁下去,会从玖玥那里听到更多他并不想听到的话。
~~
翌日一早,玖玥带着菊清同宇文拓在客栈外见了面。
对昨晚短暂的交谈,宇文拓绝口不提,只关切询问她昨晚可有休息好?一番寒暄过后,便出发前往镇外与等待的使臣卫兵们汇合。
“郡主,照这个速度,咱们要行多长时间的路,才能到西楚皇都?”
缓缓而行的马车上,菊清垮着脸,闷声询问玖玥。三殿下体谅郡主自然是好,可也不能仅仅是怕马车颠簸,就把行进的速度放得这样慢啊。拖延了抵达西楚皇都的时间,就意味着她们不止要多坐马车一日两日,那不是更受罪吗?连她都想得到的问题,不可能三皇子想不明白。这便应了那句话——关心则乱!看样子,这位三皇子对她们郡主还真不是一点点的在意呢。
“你去知会殿下一声,叫他加快行进速度。”
“好嘞!”菊清等的就是这一句。倾身上前,作势要掀帘而出。却在这时,马车不知何故的突然一个急停。菊清一时刹不住,惯性所致,人就整个跌出了帘外,与外面赶车的卫兵撞个正着。
“哎呦!”揉了揉撞疼的额头,菊清才要问赶车的卫兵为何突然停车,先前竟连知会一声都不曾。却发现气氛有异......顺着卫兵目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当她遥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中登时掀起了极大的风浪。
“郡、郡主,大事不好了!”
钻进马车里,不知是惊吓还是紧张所致,菊清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怎么了?”
“是......”指着外面,菊清嗡动着嘴唇,却是半天发不出声音。
“到底怎么了?”玖玥不觉莞尔失笑。究竟看到了什么,竟把她吓成这样?
好半晌,终于找回丢失的声音,菊清不自觉地扬高声调,“是侯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