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所谓的有分寸是有多少分寸,第一鞭下来时,肩膀处便是一道火辣辣的疼,我骤不及防蹙眉闷哼,铁链“哐啷”一声被仓促的紧抓在手。
第二鞭开始咬紧牙关,黑熊精粗壮的胳膊纵情挥舞,舞的飒飒生风。
我侧过头,试图不去他看近乎疯狂的表情。
上一鞭的疼痛还未减轻,下一鞭已等不及呼啸而来。鞭子抽打到皮肉上的声音恍似裂帛,残忍而教人兴奋。细嫩的肌肤一寸寸绽开,有嫣红的血沾染到伏魔鞭上,便如那毒蛇的附身红斑。
当猛兽的爪无情撕烂猎物的身体时,反抗或顺从,结局也许一样。
莫非,我竟是手无寸铁的羔羊白兔?
眼见血肉模糊,引得微弱的抉择逐步笃定。体内不安的因子一阵躁动,接着如同沸腾的开水尖叫嘶喊起来。
我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但他一道道鞭子受命挥下,根本不知轻重。我面色苍白,额头大汗淋漓,终于受不住一点一点垮了下来。
双手被铁链锁着,无法动弹。
疼痛一道道累积,心头呼啦有暴怒的火种冲破禁锢,嘭的熊熊燃烧。
纷至沓来的折磨让我愈加清醒,清醒的像个疯子。我觉得自己如此窝囊,无能,且憋屈。
可除了自己,没人站在我这边。
抬头瞄了一眼黑熊精,他进入了到一个极亢奋的状态,整张脸都写着忘乎所以,已完全沉浸在自己血腥的世界里。
身体忽而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一缕缕或沾附在鞭身上,或消失在空气里。我不知那是什么,但随着它离失的越来越多,我的身体也愈加虚弱。
从指尖开始,躯体逐渐僵硬。双腿一软,却是招架不住的征兆。
意识无所忌惮的示威,我拼命忍耐,双眉紧蹙,体内好像有电流蔓延,连呼吸都会扯出疼痛。
四十九鞭还在继续,我突然想反抗了。
我听到了死亡的声音。无数亡灵还没来得及逃脱,就已瞬间灰飞烟灭。
真正的鬼哭狼嚎,深入骨髓的悲凉绝望。
我昂起下巴,双爪攥住冰凉的铁链。
长风破浪会有时。
够了。够了!
难以自制的一声怒喊,长发飞舞,戾气恣生。强硬地挣断了铁链,也震碎了孤山的障目之术。
黑熊精一抬手,下一道鞭子借着惯性要挥来时,我毫不畏惧的准确抓住。一用力,伏魔鞭从他手中脱落,我敏捷的拿住鞭头,狠狠照着他的脸,挥了下去。
黑熊精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倒了。
从今后,没谁能伤害我。
四下里登时炸了锅,哗然一片。
血液从衣衫中细细渗出,红色是个好颜色呵,经它一衬,伤痕倒也不太显目了。
我忍着新鲜的剧痛,向前走去一步,睥睨眼底群臣,挥鞭抽打在空气中,其声之狠辣,恰似我此刻心境。
“众妖听好。”环视一圈,周身杀气尽显。
喧声归于寂静,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我。
这关键时刻,我也终于爆发。我知道,现今能拯救自己的,惟有怙恶不悛。缓了缓,厉声道:“在这妖界,是我顾倾城为王。不错,我是杀了河伯,杀便杀了!弱肉强食,你们也该知晓,只有那些没本事的才会被鱼肉。鬼蝶夫人,她一个死的连渣都没有的妖王,凭什么要我替她还债。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什么规矩,什么法度,明白与你们说了,在这妖界,我就是法。哪个有本事的若不服,上来与我单挑,我实是不怕!告诉你们,这罪己诏,今日就此作废。哪个贼厮胆敢在背后嚼舌根,休怪我翻脸无情!”
整座佛合山一时间悄然无声,惟我余音萦绕不绝。
“还有你。”转头看向孤山,深吸了口气,“我任你为司法,不是让你用它来压我的!你记住了,妖界,王为大,法次之!若你记恨我误杀了你妻,光明正大来找我报仇便是。反之,若你是真心想辅佐我,便不要妄图用那些条框束缚我。”
每个字都结着怨气与憎恶,在终点处作出了最后收尾:“我很不喜欢。”
孤山瞠目结舌,对我的过激反应很是诧异。他呆愣的立在原地,无言以对。
断裂的链条孤魂野鬼般曳曳垂着,它们和我一样在苟延残喘。
衣衫残缺不整,风吹时,丝丝缕缕如无根小草。
我踉跄走下刑台,佛合山鸦雀无声。远方雾气缭绕,云海浩荡,原本悠闲自在的状态眨眼间停滞。
兀自解下枷锁,重新恢复高傲疏冷。
也许在以前,我会把自己埋没在人群中,顺从于得过且过,唯唯诺诺。
可现在,让我忍气吞声?做梦。
向前踱去几步,轻拂衣袖,欲要开口,平静的天穹下忽传来凛然一声:“顾倾城。”
这声音十分浑厚响亮,仿若神祇驾临,充满着自以为是的正义。
我眯了眯眼,抬眸望去,只刹那,半空中现出黑压压一帮天兵,遮掩了大片碧落。
他们刚现身,还没有任何作为,群妖便已大乱,一个个胆战心惊的拿出兵器,乌泱泱慌的不成样子。
身为众妖之王,自是要保护下面的妖属。徐徐望向远处身着银白铠甲的天神,恐来者不善,即戒备又不失礼数道:“仙界与妖界素无来往,不知诸位今日到此,有何指教?”
那为首的天神看了看我,不怒自威:“你是顾倾城?”
我偏一偏头,未作任何回答,只警觉道:“你们有何事?”
那天神鼻间冷哼,猜出了我正是他要找的人,轻蔑咄道:“吾乃托塔天王李靖手下业将军,顾倾城,你杀死黄河河伯,罪大恶极。今玉帝下令,遣本神拿你。莫走,乖乖与我回去,可免受皮肉之苦!”
又是河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的,我还非得为这老东西偿命不成?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瞅这光景,他们的动作还算利落。
只是听了那业将军的话,我顿生不悦,没了谦卑,与他同样神情冷漠。他无礼,我也没必要腆着脸讨好。
梦貘与黑鹰紧忙护在我身前,防备的盯着那群天兵。
我伸手唤出龙吻,借残力支撑着身躯,垂首阖上眸子,进行了简单的吐纳调息。再睁开时,吩咐梦貘与黑鹰道:“来者不善,你们莫要管我,护好众妖属便可。既然注定有此劫难,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了。”
梦貘与黑鹰大吃一惊:“夫人……”
我心意已决,大不了鱼死网破,没什么可留恋的。即平静道:“今日若是一去不回,这妖王之位,能者居之。”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孤山,他神色复杂,亦面朝于我。
我顿了顿,心中怨气莫名全消,淡道:“如何选举,你与两位圣使共同决策。记住了?”
孤山深深看我一眼,倏而屈膝,郑重向我行了个大礼。
我梨涡浅笑,回身释然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