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春风不相识

大概从未经历过这阵势，孤山的额头有细汗微微冒出。他苦思冥想，双眉优雅紧蹙，半晌后，勉强凑了几个词出来:“夫人姿容，如九天之仙，人间难以得见。一颦一笑，好比西子捧心，哀婉含蓄。夫人美艳无人能及，纵观三界之内，鲜有可匹敌者矣。”

他的言语生涩，磕磕巴巴好不容易说完时，我鸡皮疙瘩已起了一身。

睁着眼睛说瞎话。

美艳？难得一见？砌一堆华丽空洞的词藻出来，是有意给我难堪么。

忍了忍一触即发的怒气，重心微微前倾，一本正经的问他:“孤山，让本夫人下不来台，对你有什么好处？”

夸什么不好，非要恭维我的容貌。无论他有心无意，已然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便万万不能接受。

孤山一愣，表情十分无辜。他张了张口，似要辩解，却不知说些什么。滞了半晌，方踌躇道:“夫人……”

我赶忙伸手一推，将他堵了回去。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无望扶额。

今日若再教他说下去，恐怕我们会双双毙命。轻叹口气，决定放过彼此:“罢了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有什么事，你且说吧。”

孤山接了令，顿时容光焕发，活力尽数恢复。他稽首行礼，迅速进入状态，郑重开口道:“夫人，关于罪己诏一事，属下以为还是尽早宣布为好。一则示我妖界法度严明，无论等级高低一视同仁。二则也……”

“孤山。”我携着满心愠怒，假作气定神闲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竟如此急不可耐的想治我的罪，半点面子也没留，我怎能不恼火。虽说这处罚有理有据，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怎样，关别人什么事。别人如何，又关我何事。我不愿去涉足他们的事，更不在乎他们如何对我评头论足。

它强任它强，轻风拂山冈。它横任它横，月光照大江。用舍由时，行藏在我，但求不违真心。

孤山谨慎的看了看我，眸中明明灭灭，后半句未吐出的话也被成功憋了回去。

“常听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着，这第一把火，你就想烧到我头上不成？”冷冷一哼，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孤山拱手，对我想要蒙混过关的暗示不作理会，依旧铁面无私:“夫人明鉴，属下并不是针对夫人，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况且，既然夫人能委我司法之职，想必也是看重属下不会明杖执火，徇私舞弊吧。”

我面容紧绷，心知自己挑选的这位孤山司法，此次是一定要拿我开刀了。他步步紧逼，我无路可退了。

当然，也不能失了为王尊严，与其被他催促，不如我先做点什么。仔细掂量之下，轻轻一笑，笑的极其官方。顺势架起二郎腿，故作大度道:“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不与你多言。关于罪己诏，恐怕我想驳也是驳不了的。你着手去办吧。其中大小事宜，你全权负责。千万别找我。当然，若是想让我收回成命，你倒可以尽管烦我。”

万般不情愿的遂了孤山的意，他终于不再唠叨，马上斗志昂扬的退下了。

孤山刚走，我懊恼的阖上眸子，瘫在宝座中，一声长叹。

平时在妖界被捧的无法无天，自己也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状态。现今让孤山一棒打下，生生将我从天际拉到地面，倒勉强回归了几分清醒。

罢。拿我开刀便拿我开刀吧，横竖是为了妖界这看不见摸不着，却又一个不小心就能要人命的规矩。

游戏有规则才有意思嘛。我万分理解。

事实上，我也该看出来，孤山的办事效率，他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翌日，当孤山事不关己般将罪己诏呈上案时，我惊的把刚送进嘴里的葡萄连核吞入肚中。

那罪己诏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三日后，当着妖界所有妖属的面，我将领受七七四十九记伏魔鞭的问候。

且不论伏魔鞭是个什么玩意儿。三日后，所有妖属？

这是摆个戏台预备唱大戏呐？

可恶的孤山，他有没有考虑，似这般示众受刑，本夫人颜面何存。

于是我一碗茶水不由分说泼在了孤山脸上，换来的结果是，对于众妖围观这一环节，可以稍作调整。

在我发自肺腑的述完罪责，保证会以此为鉴，绝不再犯同类错误后，即可走上刑台受罚。这期间，孤山会在刑台三丈之内施障目之术，使众妖只可闻声，难观其影。

如此我受刑时再狼狈，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

然而三日后，我方如梦初醒的认识到，之前考虑的，都是太旁枝末节的事，此次刑罚的最关键点在——伏魔鞭。

我定是糊涂了。

这伏魔鞭不比普通的皮鞭，普通皮鞭挥下去最多就是皮开肉绽，还可恢复。伏魔鞭是妖界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刑具之一，它所达到的，不止是肉体上的痛苦，更主要，这一鞭一鞭挥下去，会将受刑者的修为同时掠走。

七七四十九鞭，我大半的修为可能就废了。

而这一切，是在临刑前，孤山一字一句告诉我的。我不可思议地看向梦貘与黑鹰时，他们一副“我以为你知道”的表情，比我还错愕。

我当机立断对孤山道:“我后悔了。”

那孤山见我要变卦，即刻阻止:“夫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别忘了，你是妖王。”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孤山垂首行礼以对。他这么不讲情面，我双拳紧握，却也无法反驳。

悔之晚矣。

孤山作出请的动作，我立在原地良久，终于愤愤一甩袖，带着满腔怒火，走上刑台。

执刑的是黑熊精，他先恭恭敬敬向我行了个礼，道一声:“夫人，得罪了。”弯着一根鞭子，在虚空抽了一下，那鞭声响亮清脆，冷冰冰杀气袭人。

我看着他壮硕的身躯略显笨重地向我移来，毫不避讳提醒道:“哥们儿，待会儿你挥鞭的力道直接决定了你的生死。你要仔细了。”

黑熊精一愣，马上保证:“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我点头，不甘愿道:“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