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廓街游人众多,熙熙攘攘,车子无法进入,孤狼只好先找地方去停车。然而等他把车停好后,才发现简单早已没了人影。
简单一路沿着繁密的人群往前跑,等穿过小吃街时,游人方慢慢减少。这时天空打起了响雷,7月的西藏下雨总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简单看到不少游人正匆匆地往回走,只有她一人急急往前赶,最后所幸跑起来。
暮色中,简单远远看到前方摆放着一口鼎,而鼎上好像还披挂着某种猩红的布块,此时在暗黄色街灯的衬托下隐隐犯出鬼魅般的光芒。待她走进,才发现那些猩红的布块根本就是各种动物的皮毛,有牛有羊甚至是狐狸,当然最多的还是猫和狗,此刻全都被反挂在鼎的四周,裸露着鲜红的肉皮,有的甚至还在滴着鲜血,无法想象它们在被人类残忍地活剥皮毛时遭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
简单浑身颤抖着,目光却紧张地在面前层层叠叠的皮毛中来回逡巡。她也说不清此刻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当然不希望看到属于肉肉的猫皮,因为那意味着一条她想要去在乎的生命的逝世,可她也不想离开,因为她更害怕错过一丁点有关肉肉下落的消息。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简单出来时身上只穿了件半袖,此时早已瑟瑟发抖,但她依然固执地半蹲在那里,直到一张全身黑白橘三色的猫皮出现在她面前,身子是黑橘相间的,头部半黑半白,醒目分明,四肢又是纯白的。多么熟悉啊,自从给它打了疫苗洗了澡,简单无数次抚摸过它,甚至晚上都会抱着它睡觉,知道它爱吃肉就把自己的香肠全都让给它吃,以至于那措总取笑她,将来对男朋友都未必有对这只猫的一半好。
可现在,它的皮就静静地躺在地上,猩红的血丝仿佛时刻控诉着它生前所遭受的虐待和暴行。它是不是也会像小时候的自己,每次被母亲打了或是其他小朋友欺负了,就一个人躲到隐蔽的角落里偷偷掉眼泪?是不是也会像小时候的自己,对母亲随意丢过来的一个布娃娃视若珍宝,即使上学都要把它塞到书包里?是不是也会像小时候的自己,每次母亲厌恶地让她滚开时,就一个人跑到村外的树林里,抓好多好多的知了猴,那是母亲夏天最爱吃的一道菜,她渴望着母亲吃完知了猴就不再讨厌她……
孤狼赶到时,就看见简单一个人跪在雨中,怀里紧紧抱着一张猫皮,哭得撕心裂肺。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童年的影子,同样也是在大雨滂沱的夜晚,被狠心抛弃在完全陌生的异国领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都没人能听懂他断断续续的中文,只有怀里抱着的一个金刚玩具,那是一个他恨着却又无比渴望得到她一点正大光明的关爱的女人送的。小小年纪的他,总能从那个女人的眼泪中读出疼爱、怜惜、愧疚,当然更多的是无奈。
前方响起了密集的警笛声,夹杂着人流在雨中快速窜动的脚步声,继而是警犬的狂吠,慌忙的奔跑,锃亮的手铐,一场策划已久的祭祀活动最终没能顺利举行。
孤狼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脚下早已被冻麻木的女人身上,然后弯腰一个横抱就把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怀里。此时,怀里的女人明明冷得瑟瑟发抖,浑身却像着了火般滚烫,往日总仿佛藏着一个碧蓝透明湖泊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眼角带着明显的泪痕,修长的睫毛还在轻颤,被打湿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那张清秀苍白的脸,却又鲜明的让人一眼瞧见她紧蹙皱起的眉头,嘴里低喃着,仔细听,似乎叫的是“妈妈”……孤狼脚步一顿,随即抱着简单大踏步朝车内走去。
简单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那措正帮她擦拭手里的汗。问过那措,她才知道自己昨晚高烧到40度,还又哭又闹的不肯吃药,最后实在没办法,孤狼只好把她送去了医院,后来又害怕她夜里挣扎脱针,就干脆守了一晚上,直到天亮她烧退才离开。
一想到平日倨傲清冷的孤狼在自己病床守了整整一夜,简单就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也是断然不可能让他去心甘情愿做这种与己无关的事情的。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欠他一声谢谢。
就在她打算换衣服去找他时,那措告诉她,孤狼两个小时前搭乘早班飞机离开了,好像是家里有什么急事,但具体没说。闻言,简单愣在了原地。
是的,她的心里有点小失落,她还欠他一声道谢,虽然对于他在病房如何守了她一晚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她却依稀记得昨晚他在雨中抱自己离开的情景,还有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现在回想起来,简单才发现自己除了知道他的代号叫“孤狼”外,其他一无所知,一路都在靠对讲机沟通,自然连个其他联系方式也没有,可能这声“谢谢”注定一辈子也无法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