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闭合,这冰天雪地的夜幕也罕见地铺洒繁星点点。
巨鳞村一片寂静,整个峡谷中只有一扇窗户中透出一片橙黄的光晕,窗户上木格子斑驳的光影在雪地上飘飘荡荡。
屋内仍是一片温暖,虽然村中众人全都离去,但临走之际仍不忘在这个房间的壁炉中填满十分耐燃的巨鳞木木块,夏初雪与林登远回来之时,壁炉中的巨鳞木方才燃掉一半,看来摩呼罗迦村民对林梅仍是十分细心照顾着。
圆桌之上放着一个信封,夏初雪打开信封,其中详细地述说了全村人员举村离开的原因。
原来摩呼罗迦崇尚自然,在摩呼罗迦部族统领的疆域内,有着一座名为迦罗山的圣山。每年仲夏,乃是部族中收获最为丰盛的时节,整个摩呼罗迦部族都会带上祭品,前往圣山,有摩呼罗迦之王主持祭祀圣山。一为感谢天地给与他们生存的土地与猎物,二为祈求风调雨顺,生活平安。
但是今年不知为何,摩呼罗迦之王在这寒冬季节再次召唤整个部族的民众,前往圣山祭祀。
摩呼罗迦人虽然崇尚自然与自由,但十分忠臣于自己的部落与种族。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无论男女皆天生可以修炼魔气,男性甚至有着狂化的天赋,所有虽然人数不多,而且生性温厚,但一直是魔族八部众十分重要的一支。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看到了王发出的诏令,长老阿禄山便立即带领族人前往迦罗山。信的末尾还特别叮嘱夏初雪好好照顾林梅与林登远。
夏初雪看望信后,眉头微蹙,他忽然想起前几段时间逃避夜叉部三少爷追杀之时听见的阿修罗与摩呼罗迦的对话。那几名阿修罗给他留下了十分厌恶的印象,这让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只好作罢。
放下书信,在林登远的催促下,夏初雪自白玉小瓶中倒出一粒浑圆如玉的丹药。丹药上有着一道淡淡的金色纹路,这正是丹药进入地品的象征。
实话说,以目前的夏初雪而言,能炼制人品丹药就已经很不错了,因为他几无实际炼丹经验,而这一次能在三天之内炼制出一枚地品一级阴阳洗髓丹与两枚人品八级阴阳洗髓丹除了其逆天的运气与扎实的理论知识外,最主要的便得归功于石室中那尊属于林梅的巨鼎。
夏初雪仔细回忆了剑中阙曾经无意间对天下丹鼎略作评析,其中便似乎提到一种归云鼎与其十分相似,可以自发吸纳云雨之气、水之真元,大大提高成丹概率甚至可以提高丹药品质,名列天下十大丹鼎之一。
待林梅服下这枚阴阳洗髓丹后,夏初雪便以真气引导丹药的药力。
因为夏初雪七窍元丹一动,必然引起周身魔元反应,所以为林梅疗伤,自然不敢动用元丹。也因此便使得夏初雪十分吃力,因为林梅本身乃是真元之境,乱窜的真元又岂是他的真气能轻易压制的,而潜伏在林梅体内的魔气同样十分精纯,给他行功带来非常多的麻烦。
很快,夏初雪额上见汗,林登远见状也不敢打扰,想了想便点了一盏灯,到外面的厨房熬粥做饭。
整整两个时辰之后,夏初雪已是大汗淋漓,忽然双掌之上传来一道反震之力,将自己的真气尽数弹开,幸好这道力道并不刚猛,否则真可能让现在虚耗甚重的夏初雪受反噬之伤。
不过既然林梅的护体真元已经开始自主运转,说明林梅体内真气已经得到控制。
夏初雪深吸缓吐,开始调息,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林登远焦急的声音:“夏哥哥,你没事吧?我姑姑怎么样?”
夏初雪微微睁开沉重眼皮,轻道一声:“阿远放心!没事了!”说罢双目一闭,接着调息体内真气。
一旁的林登远见夏初雪仿佛水人一般,脸颊惨白,心中也是害怕极了,听到夏初雪的答复之后总算放心一点,见夏初雪继续闭目调息,便耐心等待起来。
转眼间时间已是后半夜,林登远数次到厨房加热饭菜,其他时间几乎全都守在林梅与夏初雪身边,精神不曾有一丝松懈。
林登远记事起便与姑姑生活在这魔族村落之中,因为姑姑一直带伤在身,时常炼丹,而又鼓励他坚强自立,使他早已养成了独立之主的性格,但此次姑姑忽然被旧伤彻底击倒,林登远忽然觉得自己的天空忽然坍塌,即使身处在长老阿禄山与村名玩伴的爱护关怀下,依然让他觉得无依无靠,难以言说的害怕与恐惧。
这一刻,小小的林登远才知道姑姑原来就是自己的天,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叮咛”一声,林梅双唇微启,喷出一口浊气,一双妙目终于缓缓睁开。林登远兴奋地大叫一声,扑到姑姑的怀中,激动地哭了起来。
林梅微微一笑,轻拍林登远单薄的背脊,知道这几日定然让这孩子担忧了,忽然眉头微蹙,看到自己身旁坐着一名陌生男子,气息厚重凝实,正在调息,但其身边隐隐有着魔元涌动,似乎是魔族之人。
林梅隐隐感觉得到适才一道浓郁温厚的药力在一股凝练的真气引导之下洗涤了自身经脉,才使得自身真元聚拢,体内魔气淡化,难道便是这个少年所为?
询问过哭哭啼啼的林登远,林梅才知道这几日发生之事,对夏初雪居然炼制出地品阴阳洗髓丹而且给自己服用之事既敬且佩。
这时林梅腹中“咕咕”作响,一阵眩晕袭来,显然这几日昏迷导致了身体机能的严重下降。林登远见状立刻从厨房端出一碗温热的稀粥,捧到林梅的眼前。
见到林登远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与他脸蛋差不多大的瓷碗,肉香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开,林梅却忽然鼻头微酸,差点落下泪来,这一刻,她当真怀疑自己当年不顾一切带着哥哥的孩子远赴魔族领域寻找哥哥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了。
吃完一碗瘦肉粥,林梅顿时感觉好了许多。这时夏初雪也终于醒来,看见林梅正与林登远坐在桌边谈论嬉戏,长舒一口气,显然知道自己所炼制的阴阳洗髓丹见效了。
林梅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向夏初雪道:“这一次真是多谢夏公子为我疗伤。”
夏初雪摇头道:“我经过此地实属偶然,阿远聪慧可爱,为了林姨的伤尽心尽力,才是出了大力。”
林登远没想到夏初雪这样夸赞自己,顿时热血上涌,满脸通红,最后扭捏地道:“姑姑,夏哥哥,我再去给你们盛饭!”说完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林梅见夏初雪已经称呼自己为“林姨”,看来与登远已是十分熟稔,而夏初雪又救了自己一命,虽然两人这才是首次见面,但已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林梅叹道:“登远这孩子,不仅聪明伶俐,而且天赋十分好。只是我独自在外,又身处魔族境内,传他一些修炼法门,也只是让他堪堪突破气虚之境,真气之旋都未曾凝结,倒是耽误了他。”
夏初雪想了想,忽然道:“林姨为什么不让阿远试一试修炼摩呼罗迦的功法呢?”
林梅心中一颤,眼神闪过片刻惶恐与恍惚,道:“不,不行。登远毕竟是人族,修炼魔功,吸纳魔气很可能会导致他经脉尽断的。”
夏初雪眉头微蹙,他明明感觉到林登远虽是人族体质,但此地魔气却一点也不排斥林登远,反而对其十分亲近,不过既然林梅不曾察觉,夏初雪便不多说。
这时林登远已经端着两碗瘦肉粥进来,夏初雪与林梅边吃边聊,话题已经从林登远的身上转入炼丹之上。
这一聊天,夏初雪才知道林梅祖籍青州,乃是青州八大世家之一林家中最年轻的炼丹大师。经过一番谈论,夏初雪顿时感觉自己受益匪浅,许多前几日炼丹时的不解之处都豁然开朗。
林梅也是诧异与夏初雪的丹道理论知识的丰富扎实。但当夏初雪谈到其教林登远丹道入门知识之时,林梅颇为感慨,自己因为祖训,并未将丹道教给林登远,却仍由夏初雪之手将丹道传授给了林登远,看来当真天意如此。
两人谈至凌晨,林登远已经上床休息。林梅虽然清醒,但一身旧伤想要全部恢复,仍需时日,给夏初雪安排一个房间之后,便开始炼化散至全身的阴阳洗髓丹药力。
据林梅与林登远所说,摩呼罗迦的祭祀只需要七日时间,加上往返,每次摩呼罗迦仲夏祭祀,巨鳞村的村民大概十日时间必然返回。夏初雪便打算留下来,待巨鳞村村民都回来之后再行离去。
夏初雪一边巩固自己境界,一边教导林登远学习丹道,转眼半个月已经过去,但仍不见巨鳞村村民回来,夏初雪与林梅顿时感觉到可能出了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
峡谷中刮了几日阴冷的干风,这两日又开始飘飘摇摇地下起小雪。林登远独自坐在门前看着落雪,没有玩伴的之日实在太无聊了。
这一日夏初雪在村中逛了一圈回道林梅的居住处,脸色有些暗沉。
林梅见状,问道:“小夏,怎么回事?我感应到村中魔元的力量正在疯狂肆掠。”
夏初雪点头道:“位于村口的巨鳞神木忽然爆发出疯狂混乱的魔力,长老应该发生了巨大的危险。”
摩呼罗迦人崇拜自然,每个村庄中推举大长老守护整个村子,而大长老必须与每个村庄拜祭的自然圣物达成本命契约。这个契约不仅能让大长老得到圣物中的力量,更能在生死之际受到圣物的守护。
巨鳞村的圣物便是一株巨鳞神木。巨鳞木不仅坚硬无匹,其生长年限更是十分悠久,普通的巨鳞木在魔族领地之内随处可见,但当巨鳞木的年龄达到十万年之后,便会开启灵智,化作神木,具有莫测的神通。
守在巨鳞村外的这一株巨鳞神木,相传便是五百年前自天而降的半截巨鳞神木躯干。虽然只有半截躯干,但其神威依然让当时拥有魔源之境强者的巨鳞村村民折服,便将其拜为圣物。
林梅闻言吃了一惊,拉着林登远随着夏初雪来到村口,果然可见一株十人合抱,二十丈之巨的金鳞巨木上黄光乱舞,枝叶摇摆不定,似乎正在与敌人激烈搏斗。
林登远稚嫩的声音惊奇地叫道:“姑姑,夏哥哥快看,大树爷爷好威猛。”自小生长在巨鳞村,林登远对这株被村民视为圣物的大树也有着一股尊敬与喜爱之情。
林梅与夏初雪则是眉头紧皱地望着巨鳞神木,从那疯狂混乱的黄色魔元中,两人感觉到巨鳞神木身上澎湃的气息正在衰弱。
便在这时,巨鳞神木树冠一抖,忽然射出两道黄光,闪电般没入夏初雪与林登远的眉心。饶是以夏初雪的目力,也未看清这道黄光的出现与轨迹。
夏初雪脑海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尊敬的神子,我的朋友淳朴而善良,此刻他正受到邪恶的攻击,还望您出手相救。”
夏初雪心中大惊,不明白巨鳞神木为什么称呼自己为“神子”。
林梅见夏初雪与林登远被黄光击中,瞬间如被盯住,顿时大惊,急切呼喊。
夏初雪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疑惑与惊讶,皱眉道:“巨鳞神木给了我一段信息,说他的朋友,应该便是阿禄山大长老正受到攻击,希望我们能前往帮助。”
林梅惊讶之际,林登远也回过神来,叫道:“姑姑,夏哥哥,树爷爷说长老爷爷受到邪恶的攻击了。对了,树爷爷还叫我‘天部的圣子’呢!”
此言一出,夏初雪与林梅纷纷大惊,主要的焦点都集中在“天部的圣子”这个称呼之上。
夏初雪不由问道:“林姨,阿远与魔族天部有关?”
林梅沉默半响,终于长叹一声,道:“登远的父亲,并非我的亲哥哥。他是小时候被抱养进了林家。哥哥天资奇高,不到三十岁便成就神源之境,乃是当时神州年轻一辈公认的第一人。”
说着,林梅便陷入回忆之中,眼中露出神往之色,继续道:“当时相传天帝大人失踪,人族凋敝,魔族趁势进攻,哥哥毛遂自荐,做议和使者,为人族争取一线之机,但没想到深陷魔族。玉清清嫂子带回魔族进攻的时间地点等消息,便再度进入魔族境内,从此便再无他二人消息。”
九年之前,不正是青焱城被攻击灭城之时吗?夏初雪心念一动,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有着某种联系。而让他更未想到的便是常言道的玉清峰的妹妹玉清清正是林梅的嫂子,而自己身上的火灵飞甲也是玉清清所遗之物。
林梅继续道:“后来我才听说,哥哥林岳海其实是魔族魔皇的胞弟,但其心向人族,最后哥哥与嫂嫂都被魔皇残杀。但我曾遇到一名镜城的游侠,他以占卜之术看到哥哥并未身亡,我便带着哥哥留下的刚刚满月的登远离开略阳,前来魔族寻找哥哥。”
夏初雪没想到林登远竟有如此复杂的身世,而也为林梅与其哥哥只见深厚的兄妹之情所感动。当即他便将自己身为常言道弟子,身着火灵飞甲的事情告诉了林梅,两人均感觉冥冥中自有天意。
当即林梅与夏初雪一番商议,便拜别巨鳞神木,往东北方向的迦罗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