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不似夜间狂乱,羌浅睁开眼便看见了一双漆黑深远的瞳眸。戚烨已早于她醒来,阳光打进他眼中,似使他的眼神微带波光。
他的气色看来还是不太好,苍白中仍略现苦楚,可他的神色却很宁静,像是一件久而不决的事,终于尘埃落定。
见到戚烨醒转,羌浅的激动难以言喻。她笑了起来,一个轱辘站起了身,跑向远处捧回一汪泉水。
“喝水吧,已经一日一夜了。”她将双手送至戚烨唇边。
羌浅的笑容映在她手捧的清泉中,戚烨没有说话,目光从她的脸上下移,只缓缓低下头将泉水饮尽。继而他望了望自己腿部的伤处,眼中似有所思。
羌浅忙道:“我见那伤口很深,就将它包扎了下。可惜我不懂医术,也不知这样是否可行,要是有你先前给我用过的那药就好了!”
“所以,你见到了。”戚烨垂目道。
“见到什么?”羌浅不太明白戚烨所指。
“我的腿。”戚烨道。
羌浅恍然一愣,竟不知如何接话,才讪讪道出一个“你”字,便即刻后悔。
“吓到你了吧。”戚烨似轻轻哂笑一声,用双臂将身体撑直了些,语气已于须臾回复清冷,“我是个残废,仅此而已。”
听到戚烨说出那刺耳的“残废”二字,羌浅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她正在仓惶无措中,却听戚烨已问道:“你可知道我们现今在哪里?”
见戚烨自己转换了话题,羌浅只感庆幸,摇摇头道:“总之是远离了‘海市蜃楼’。”她环目绿洲外的黄沙,又低声叹道:“那城镇楼阁实在是太厉害,竟使左大人死得那般惨。”
“你在为他惋惜?”戚烨扬眸,“我若说他罪有应得,你大约是不会信。”
“什么?罪有应得?!”羌浅瞪圆了眼。
戚烨却不再接续刚刚的话,而是仰目望向苍天,环起二指抵在唇边,忽而哨音长啸。这哨音嘹亮高昂,似直达穹顶,在天际久久徘徊。
过不多时,远空中竟传来了飞禽鸣唳,似正回应着戚烨的哨音。羌浅顺那鸣唳声望去,便看到遥远的天幕中一只苍鹰翱翔而来。苍鹰羽翼丰满目光灼灼,倏然飞至低空,霎时已至羌浅眼前。
戚烨自然地扬起臂弯,苍鹰振翅回旋,落于戚烨臂上。
羌浅眼看着这凶猛的飞禽来到戚烨身间,已不觉大为诧异,但她更加不解的却是,这苍鹰在戚烨臂弯之上竟会如此温顺。
戚烨从破裂的衣衫上撕下一块布帛,一手捋着苍鹰羽翼道:“带蔚翔他们来找我。”
苍鹰衔起布帛,忽又展翅高翔,于空中发出声声尖锐洪亮的啸唳,转瞬飞逝。
见苍鹰远去,戚烨方才回眸。看看羌浅吃惊的样子,他忽似莞尔:“疾风是我的朋友。”
“朋友?!那只苍鹰的名字,叫疾风?”羌浅疑道。
“嗯。”
“那你说的‘他们’又是谁?”
“当日你见到清风寨中无人,却没想过人都去了哪里么。”
“你是说——”
“他们早已在这大漠中守候。”
羌浅不禁惊叹连连,她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实在深不可测,仿似自从踏出玉门关的那一刻,他们走出的每一步便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戚烨侧首瞧着她,眼中却散出异样神思,幽幽道:“我突然觉得你像一个人,一个故人。”
“故人?!”羌浅不解。
“对,故人。”戚烨似忆及往昔,“前夜在‘海市蜃楼’中发生的事,与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很相似。”
“很多年前你岂非也很小!那这位故人如今又在哪里?”
“不知道,我找了她很久,可一直找不到,我想她大概已不在了吧。”戚烨无声轻叹,宛若叙说着他人的故事。
不在了……羌浅为之一震,虽然戚烨面无波澜,但从他幽深的眼睛里,她好似看到了几分无奈、几分忧悒。
戚烨说完这番话便微阖双目,羌浅也只有呆呆坐在了一旁。
日正当空时,悠悠驼铃自远方而来,入耳声声只令人闻之振奋。这是生命的声音,证明着有人正向羌浅与戚烨身处的绿洲靠近。
羌浅听到了远空中的鹰啸,随即又听到了许多人的呼喊,惊喜抬头,便见到有至少数十人飞快地向绿洲行来。走在驼队之首的那人看着有些眼熟,正是数月前在渝州客栈内见到的青年之一。
“少主人,属下来迟了。”这青年带领数人飞一般奔向绿洲,向戚烨微一抱拳,呼喝身后众人送上水与食物。
有人举了水袋给羌浅,她接过后便一饮而尽。又有人递了干粮给她,她狼吞虎咽般将食物吞进了肚中。
青年人见到戚烨身间的血迹,立即面露惊色,刚欲说些什么,却被戚烨制止。
“你们的事办妥了么?”戚烨沉声问道。
青年人瞥一眼羌浅,压低声音道:“办妥了,那群人已被尽数引入流沙阵中。”
“丰飞那边呢?”戚烨又问。
“也办妥了,属下昨日便已收到丰飞从城内传来的消息,寨内一切安好。”青年人急切回答,眼神更显焦虑,“少主人,您怎么会受了伤?”
“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只是椅子损毁了。”戚烨面色不变,但声音却显苍白无力。
青年闻言又是一惊,大步走到戚烨身前,负起了戚烨的手臂,率领众人迅速回到驼队中。羌浅跟在众人身后,却发觉自己变得有点多余。
青年力气很大,一个托举便将戚烨送上了驼背。羌浅仍站在骆驼下,青年人看看羌浅,等待着戚烨的指示。
“上来吧,还得请你扶好我。”望着羌浅,戚烨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