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里迎来了温馨团圆的除夕之夜,向来沉寂清静的一派昆仑仙山,也因着今夜而变得喧嚣热闹。
轻酒坐在屋子里,手执着一卷陈旧的古书,他目不斜视地钻研着上头刻满的奇怪符号。密密麻麻的一团,实乃难懂,忽有灵光一闪间,却被山下的爆竹声响给打乱了思路。
一隅绿釉陶朱雀九支灯的烛火,因窗外灌进来的朔风而颤动,像一只只金虫扑打着小小的翅膀,微弱且朦胧的光芒,惹得那位认真钻研书籍的碧杉美人儿轻轻地皱了眉。
此时的覃曜正站在听雪庐山坡的最高点,任暮冬的夜风撩起她素白的衣袂,似雪翩飞。她的目光落在下头,昆仑山间的主要地带里灯火通明,星点之间,连绵不绝。
一条又一条看似错综复杂,而并列不齐的游廊里,行有许多个端着雕花瓜果的俏丽仙侍,或是扎着辫子的三尺小童。
透出橘黄色光芒的小小窗子里,隐约能见有人轻手轻脚地温好了屠苏酒,他们推杯换盏,行酒令,搓麻将,乐得自在。是隔得尚远,也能听到的鼎沸声,更不用提鼓吹爆竹,喧吵彻夜的动静了。
此刻的云皖,想必也穿梭于那片数星烛光之间罢。
而听雪庐内,是全然不同于底下的光景,静到了极点。
覃曜看着看着,只觉鼻子发酸,她想起了笑妄谷里,那群形形色色的妖怪。他们会在每一个人世佳节里开怀作乐,也会在除夕夜里畅饮新蒸的柏酒。
覃曜喜静,故嫌吵闹,所以从不会参与他们的宴席。可每每她拉住覃疏坐在琉璃瓦之上,看着底下的兮娘穿梭于觥筹交错的席间,那副风华绝代的模样,她也是打心眼儿里欢喜的,也欢喜每一个可爱的妖怪。
每一年的除夕,兮娘都不会忘记提醒大伙儿,要贮满水缸,填足米缸,以示年年有余之意。
覃曜爱吃鱼,可到了这日,鱼不能吃完,这令她郁闷不已。覃曜一向不信那些世间的俗言,正欲去夹最后一块鱼肉的时候,兮娘总会皱着眉,举起筷子作势要敲她的手。覃曜只得怯怯地缩回手,顺着眉眼,不敢忤逆兮娘。
有沉重的钟声穿过夜半,绚丽的烟花犹如昙花一现,划开,挥落,最终归于无形。
覃疏总会站于她的身前,替她挡去烟花绽开后掉落的碎渣。在烟花的闪烁光芒间,在妖怪们的温暖祝贺声中,终于迎来全新的一年。
那个时候,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婉转,新年莺语。有人精描细做,一个福字,剪成龙凤呈祥、五谷丰登、鲤鱼跃龙门的喜庆模样。有人踩着凳子,在抄手回廊的檐下挂满了一个个红彤彤的大灯笼。
妖怪们不动用法术,从来皆是亲力而为,那是难得可贵的真诚迎新年。而如今,这些,早已荡然无存。
覃曜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眼中已然泛起了蒙蒙泪花。只觉一道严风灌袖而来,冷得彻骨,她不禁打了个激灵儿。
覃曜抬头望去,原是寒风又催来了一场瑞雪,飘飘洒洒落了满地。据世人所言,这便是预示着来年的丰收吧。
覃疏本坐在离她不远处的美人靠上,神色落寞了许久。
直到落雪,他才恍惚地回过神来,提步向前,拂过她的肩头的雪珠,柔声道:“下雪了,我们回房吧。”
覃曜敛了心神,朝他点点头。
推开房门,只见梨花木桌之上,摆了一道热气腾腾的西湖醋鱼,香味四溢。覃曜回眸望向覃疏,送上一道疑惑的目光,这西湖醋鱼又是从何而来?
覃疏先是将她推入屋,尔后回身合上了门扉,沉声道:“我先前做的,施了法,所以还未冷。”
“你怎么,想起来……杀鱼了?”覃曜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要知道,她以前吃鱼的时候,总会在不经意间瞄到他带有杀气的目光,这搞得她后来都不大敢在他面前吃鱼的。今日又是吹得那阵风儿?他竟然做了一道西湖醋鱼!
覃疏眸光淡淡,轻言细语道:“今日是除夕,世人常说年年有余,而你,又恰巧很喜欢吃鱼,所以我……”他指了指那道西湖醋鱼,努嘴示意了一声:“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