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么说的吗?”亚伯瑞恩回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少女,转头问陆华灯。后者点头。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雏姬当时说的那个‘友’到底是哪个you,是有时的‘有’,友谊的‘友’还是丁酉的‘酉’。他们调查的事情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用无论哪个字解释都不合理。看来只能等到雏姬醒过来才可以解开谜题了。
陆华灯走出房间,漫无目的地开始在小木屋中闲逛。每一间房间都是充满民族色彩的装饰,看多了,也就没有什么新奇感可言了。甚至于看得多了,反而生出一股冷意,那些色彩鲜艳的装饰,现在可以算得上是诡异了。
陆华灯停在一个小房间前,她怔怔地看着墙壁上画的黑莲,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走进房间,一张木床,一张小桌,几颗珠子和那面画着黑莲的墙,组成了这个简单的寝室,这里没有小屋内随处可见的民族装饰,木床和小桌上甚至积满了灰尘,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陆华灯的手拂过那朵黑莲,她感觉有什么落在脸上,用手一摸,是泪。
“你怎么了。”雏姬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华灯回身,只见一脸惨白的雏姬赤着脚站在门口。“你醒了?”陆华灯走向她。雏姬依旧站在门口,不愿进门,“你不该来这里。这个地方是真正黑暗所在。最丑陋的人死在这里。出来吧,我不会进去。”陆华灯愣愣地看着她,最丑陋的人吗……她还是顺从地出来,站在雏姬面前。雏姬脸上的寒意退去,她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少女。
“那里……是谁的房间。”
“他的。”
“谁?他是谁?”
“叛徒的后人,诅咒之子。当然,外面的人愚蠢地叫他‘小可怜’。呵……可怜。”雏姬别过脸去,陆华灯并没有看见雏姬脸上一闪而过的讽刺和哀伤。“他回不到金巫的怀抱,因为他身上流动着最肮脏的血液,他拥有最丑陋的出身。凡是背叛金巫的人,都将受到惩罚。”她转身离开,陆华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疼,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地剜掉了。
雏姬擦掉脸上的泪水,无奈地笑了笑,她坐在祖母的房间里,抬着头:“婆婆,雏儿又有问题了……婆婆,他已经离开了,永远化为我的力量于嫘祖同在。婆婆。”他是大巫师收留的孩子之一,大巫师也因为这个被厌恶的孩子驱逐出族。他是族长的孩子,族长与北荒囚徒的孩子,叛徒处死,叛徒的后代依据巫族规矩印上烙印,永远被诅咒包围。黑莲——巫族最肮脏的花。这也是巫族最残酷的惩罚。
雏姬呆坐着,亚伯瑞恩站在门口看着她。其实,他也是叛徒之子,只是命运待他不薄,让他不似那个孩子一样,受尽折磨。
以下是亚伯瑞恩与初醒的雏姬的一段对话:
“你醒了?”
“……”
“那个人,是谁?那个黑莲房间的主人。”
“没有谁。”
“我记得杰莱夫人说过,守在大巫师墓前的,除了她那个有病的孙女,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孙子。”
“他不是婆婆的孙子!”
“好,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他是叛徒之子……是婆婆收留了他,可是他身上背负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婆婆曾为他占卜过——大凶。”
“怎么回事。”
“他是上任族长的孩子,族长与北荒的叛徒苟且,生下这个孩子。长老们发现了他的身世,活活烧死了族长,给尚在襁褓中的他灌下毒药,在他满月的时候烙下黑莲,将他扔在死亡峡谷,让他受尽折磨。”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但是婆婆将他救回来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了。”
“现在呢?他在哪?”
“离开了,他无法回到金巫的怀抱,他沉到了地底。”
“你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吃了他。”
月隐在黑云之中,无风。陆华灯坐在院子里,她呆呆地看着天空,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也见识了很多的人——神木族、杰莱夫人、雏姬、嫘祖……还有,谁呢?她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可是停下来回过头,似乎原地还有一个人在等她,无论她走多远。想到这里,陆华灯忍不住笑了,她吐出一口浊气,想到那个人,心里轻松了很多。
不过……越陌阡那个魂淡!到现在还不出现,真真是不想活了。陆华灯捏紧了拳头,后槽牙紧咬,她毛都快炸起来了。听说西方大陆有些地方的妇女会让自己的丈夫跪某些带刺的水果,这个方式真真是太好了!陆华灯甚至想着等越陌阡再次出现,就让他跪!
不过想着,她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陆华灯吐出一口浊气,突然看见了亚伯瑞恩的身影。她站起身,喊着:“亚伯瑞恩。”那人停下脚步,冲她温和一笑,然后迈开步子走近她。
“还不睡吗?”亚伯瑞恩坐在她身边,声音温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华灯感觉他很疲惫,那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难以言表。她浅浅一笑,抬着头,此刻,繁星尽显。“睡不着,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被掩埋了,我曾经很重要的东西……不过也许是错觉吧,这种地方,这儿的人,毕竟都是第一次看见呢。”陆华灯伸出手,隔着空气抚摸着那些繁星,心里怅然若失。亚伯瑞恩看着她,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第二日。金色的阳光刺破云雾,笼罩在沉睡的木屋之上。
陆华灯睁开眼,她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一如那人安静地对着她一样。她起身,拢了拢头发,带着浓重的鼻音憨憨地问:“现在几时了?”雏姬放下手中的紫裙,淡淡地说:“天刚亮,也正是我们启程的时间。”陆华灯看着那条紫色的纱裙,问:“亚伯瑞恩呢?”雏姬从桌上的匣子里取出首饰,低着头摸索着,“他昨夜便离开了,去解决叛徒,熄灭黑色的烈焰。”环佩脆响,她抬起头,那双黝黑的眼眸对着陆华灯,她幽幽的开口:“梳洗罢,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说完,缓慢离开房间。陆华灯坐在木床上,看着那些饰物——紫色的纱裙、紫金牡丹步摇、黛紫色胭脂。
这是叶夜心。
她推开木门,刺目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她略有不适地遮住了眼,纤纤十指上金紫色的蔻丹像十朵魏紫牡丹,国色天香。她迈开步子,纱裙上的彩蝶随着莲步的摆动翩翩起舞,步摇上的坠子发出轻响,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颜色。
“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你可别告诉我大巫师会在她那张脸上涂抹这些东西。”她放下手,媚眼高挑,眼尾染着黛紫色,那张光洁如玉的左脸上以笔绘了一朵怒放的罗兰,更显其妖魅。
雏姬轻笑,她歪着头,难得显露出一些俏皮与娇憨,“这些是很早就备好的。婆婆说过了,你是我命定的线,终有一天,你会在这里变成另一个自己,然后……”剩下的话叶夜心并没有听见,她自顾自地向外走,雏姬站在原地,嘴里喃喃:“再回不到过去。”
————木屋,大巫师————
“孩子。”苍老的声音透出一丝无力与衰败,老人慈爱地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她伸出枯老的手轻抚着女孩的头,声音像是远古而来的神明:“在我离开后,会有一个人,她会带着迷茫与痛苦来到这里。她是命定的孩子,她也是你唯一的光明。”
女孩抬起头,黝黑的双眸像是黑洞,吸取着一切。
“婆婆,我要帮助她吗?”
“不……你与她离开这里,却不能助她,你们是命定的敌人,也只有你们彼此了解,彼此熟识。只有伤害,才会有成长。婆婆要你阻挠她、狠辣地对待她。在婆婆离开后,你会渐渐拥有力量,然后与她抗衡,助她成长,最后,也许你会死,也许是她的败。”
“婆婆……”女孩有一点迷茫。
“别怕,金巫会看着你,婆婆也会。你是嫘祖的后人,你也将成为最后的金巫。只有你们相互伤害,这个世界才不会迎来终结。”老人咳了几声,声音破败不堪。“孩子,你与她之间牵连着数以万计的线,而决定最后命运的人,是你……每一件事都有选择,这些线也有选择,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这个世界的命运都会发生改变,随着选择的改变而改变。”
“我不敢……”稚嫩的声音带着恐惧,“婆婆我可以不这么做吗?”
“那是你的选择。婆婆说过了,世界上充满选择,你可以选择不与她交集,但是她的选择却同样也在改变着她的命运。你们是命定的。”老人顿了顿,她缓慢的喝了口水,接着道:“你会有自己的名字,会有自己的力量,那一切都是由她决定的,但同样,你的决定也会改变她。你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存在。”
“婆婆,她是谁?”
“你的敌人,你的朋友,你的妹妹。”
“那……”
“你们是不同于世界的存在,是空间的衍生,她注定了轮回和陪伴,而你,我的孩子,则是时间和孤独。你们共生共存,却也相互碰撞。当一方灭亡后,另一方会受到世界的挤压,但是死亡的那个人却会保护活着的那个,因为你们共生共存。”老人看着女孩,不再说话。她早已通晓了一切,这些事情不过是这个世界的沧海一粟、冰山一角罢了。这个世界很神奇,会有神,会有空间,会有超出空间的存在,也会有超出一切的存在。这对双生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带着黑暗与光明斗争。神也一样,那对双生子,凰主与龙尊,水火不容。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因为世界本来就是一对双生子,在一个未知的领域,也许存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你。
女孩低头,耳边突然传来隐隐的笑声,她对着门,眉头微皱。
“婆婆,他又出来了。”
老人看着院子里的男孩,她微笑:“婆婆知道。孩子,等他离开木屋回来后,你便……”
吃了他吧……
五月七日,老人闭上了双眼,那一天,阴,树木摇动,发出呜咽。
女孩也在那天得到了自己的名字——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