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里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袭来。
她就这样站在暴风雨中,看着雨水合着泪水顺着眼颊滚落,一动不动地,任由着遍体生寒,比起上一刻江南冰冷的眉眼,这又算得了怎么?
风雨中,铁门砰然打开,喻江南出来了,他一个健步窜到她面前,为她撑起了一片无雨的天空。
雨水顺着伞沿滚落,她已经不能把眼泪埋藏在雨水中,就这样哭得哗啦啦地,她说,“为什么要理我,你不是不要我,要赶我走吗?”
他一声不响地,用那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伸手为她拭了拭发丝上的雨水。
伞柄滑落,他也完全置身于雨幕中,粗大的雨柱无情地袭来,雨水模糊了眼,雨声中断续的声音传来,冷静中饱含着无奈,“顾自默,我是真得败给了你,一败涂地。”
他就这样揽腰把她抱了起来,低头对怀中的她说了句:“抓紧我。”
江南突如其来的强势工作,让她一怔,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把脸靠在他胸膛上,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眼,这一次,她再也不想离开了,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他的温暖。
她想说:如果你不弃,我只想窝在你怀里,直至永久。到底是脸皮太薄,她还是把话咽下去,藏在心里。
对于今晚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喻江南似乎并不想多谈。把她丢在浴室里,待她洗完澡后出来,喻江南帮她吹干了发,就直接把她轰到卧室,让她去休息。
他不想谈的,自默也不敢多问,好不容易才换来的温馨与和谐,她格外地珍惜,她不想被自己的笨拙破坏掉。
天亮时,她只觉得浑身发痛,又好像发冷,哆嗦着,赖在床上不肯起来,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她也不想理。
没有想到他会进来,她的门一向没有关,和喻江南五年都相处过来了,这扇隔离门真是可有可无。
他似乎是察觉到她不舒服,就这样把手探了进来,扶到她额上,然后,她迷糊中就听到他紧张的声音,“头这么烫,发烧了?”
“嗯,可能是。”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起来,我们一起去医院。”
“不去,我不想去。”自默固执地赖着,“给我两片药片吞就是了,我不想去。”
“去打一下针,好得快。”
“不要,我不去。”
喻江南不知道,她从小就怕那长长的针管,她怕疼。
“听话,跟我去医院。”
话音落,喻江南把她扶起,为她披了件长长的外套,把她横抱起来,丢进车里。
到了医院虽然没有打针,也是挂上了吊瓶,自默委屈地看着喻江南,抱怨,“我可是因为你而挂得瓶子。”
这也算到他头上?他真是服了顾自默的赖皮劲。
“要不,我不挂了。”自默伸手就要扯掉吊瓶上的管子。
“行。算我头上,以后我好好补偿你。”喻江南很认命地被无赖女,敲了一把。
“这还差不多。”自默笑得欢愉,谁让上一刻,他的声音无比磁性和温柔,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地,就这样听话,认命地跟着他到医院里来闻药水味。
因为自默病了,今天破格地喻江南请假了,抽空和她呆在一起。午饭后,他们一起回家了。很快地,她的病就好了,他又开始恢复了一惯的淡漠,甚至更冷了。
第二天上午离开时,他留下了一串钥匙给她,他说,“想留下就留下吧,想走时,也随时可以。”
自默还来不及反应时,他就这样大步流星般地走了,连头也不回。
她纳闷了,这又是刮哪阵的台风?短暂的温暖过后,又是这样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后的几天里,他似乎很忙,就算是她打电话过去,他总是淡淡地回复了几个简短的词汇。
不是很忙,就是你先吃饭吧。
他真得很忙吗?忙到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可她恍惚中觉得他回来过,看到过他的俊朗轮廓,听到他的低沉声音,闻到他身上的青草香......
伸开眼时,却只有一米清浅的阳光,清冷的孤单,与她为伴。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水晶烟灰缸里那根暂未熄灭的烟头,她知道他回来过,原来不是她犯有梦游症,主动从沙发上起来,爬到自己床上睡觉,而是喻江南抱她上床去的,原来她身上的被子,不是自己盖的,也是他动手替她掖好的。
眼眶里有些湿润,她没来得及穿鞋子,就这样在屋子里跑着,找寻着,喊着他的名字。得不到回应,显然他刚刚离去。
一个小时后,拨通他的电话,第一句话就肯定地问他,“你昨天回来过吗?”
“嗯。”他很坦白。
“中午能回家吃饭吗?我等你。”
话音落,她就这知道,这声音像极了她以前最憎恨的,没有主见,整天围在男人身后懦弱胆小的女人的那种发音。
“不行,很忙。”又是一个烂借口。
“噢,这样啊,那我又要吃剩饭了。”她有些气馁,随口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抱怨她在吃剩饭,也没有人拿刀子逼她去吃,只是他不在的日子里,吃什么倒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和让她在意。
没有想到她无心的这么一句话,竟然促使他回来了。
乘了饭递到他面前,再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她抬头看着他略显得憔悴的脸,“你不是说很忙吗?”
“上午把事情处理完了,就放自己半天假。”他说得云淡风清。
吃过饭后,他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他的眉头紧锁着,从进门起似乎就没有展开过。
自默从他手中拿起烟,把它丢在烟灰缸里,她柔柔地说,“不要抽了好吗?”
他透过迷茫的烟雾看她,有些许歉意,“薰到你了吗?对不起!”
静默片刻,她眼中泛出点点泪光,坦荡地说,“我不喜欢看到你难过和不高兴。”
“傻瓜,人的情绪如果都是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掌控的,那就不会有烦恼。”他柔了嗓音,首次坦然承认自己的心绪,“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会尽量克制。”
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把头枕着他的大腿上,有些撒娇地说,“我不要,我要你直接流露自己的情绪。该哭就哭,该笑就笑。”
喻江南笑了笑,修长的指抚着她的散开来的长发,他说,“顾自默,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老大不小的人了,动不动就哭鼻子?”
自默有些羞恼地反驳他,“那有什么,我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活着多么畅快淋漓。”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可不能这样。”他淡淡启唇,笑容里有些苦涩。
“谁说的,男人就不是人了吗?”
“不是人,那是什么?”
“是神啊,还是鬼,呵呵......”
“......”
他第一次发现顾自默挺会掰的,这么一个话题,她就能引伸到人神论中去。其实,她也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而偏偏她又是个笑话无能者,所以没有起到怎么作用。
其实,他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许是小时候流了太多的眼泪,他似乎散失了哭泣的功能,流不出眼泪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一段段抖落的烟灰,似乎就是他的眼泪,他积了很久的眼泪。
他告诉自默,化验单出来了,他和林艾是母子关系。说这话时,他无法抑制起声音里的颤抖,他觉自己就像一颗无依的小草,在狂风暴雨中迷茫地瑟缩着身子。
他回忆里了他的养父——塔塔。那个永远深埋在他记忆里的和尚。塔塔的微笑、淡定、塔塔的修养和品行。
他说塔塔被火化后,在他的火化现场里人们找到了两颗类似石头的硬物。
当时附近有一个古刹,那里的老和尚过来,将塔塔的骨灰连同那两块黑褐色的巨大坚固子带走了,他们说那是舍利子,塔塔是得道高僧,佛祖转世。
他不信佛,他却坚信塔塔有菩萨心肠,塔塔对他有养育之恩,却从没有要求过他继承衣帛,皈依佛门。塔塔种菜、卖地瓜,这样供他念书,只要求他做个有用的、正直的人。他也曾想着等塔塔老了,走不动了,就依着他的兴趣,踩辆山轮车载着他去传道。
不想他买了奥迪车,塔塔却再也没有机会坐上去。为此,他一直觉得难过。
他接受了那个老和尚的建议,让塔塔安葬于古佛室前,让塔塔可以随时赡仰着自己的信仰。
自默已仰起脸看他,这是自默第一次看到他眼底闪动着点点的星光,坐在他身侧,捧起他的脸,她无比郑重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唇,她说,“塔塔走了,可你还有我。”
他没有回应,他吝啬表达感情,只是不想狼狈地支离破碎结局。心伤,是无药可解的毒,顾自默就是他心甘情愿的毒药。
喻江南扶着她的长发,唇角扬起一抺浓重的苦笑。
顾自默啊,离开了,再回来,然后再走,又回来!我还能再信你吗?我还能坚信不移地认为明天你不会离开吗?
这句话,和他的苦涩一起咽在了肚子里。
第二天,她去医院里看望了喻江南的母亲,在医院里不让带假发,林艾也没有涂抹上化妆品,一张脸格外地憔悴,她的神情很激动,她对着自默凶,他让自默去转告喻江南,她要肾,还想要赡养费,要三千万。
无法接受她的这般冷漠无情,自默反唇相讥,斥责她不能这样伤江南的心。
林艾的情绪很激动,她跑下床去,想要去撕自默的脸,江南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
不知道是因为儿子的出现,还是因为看到了救药的肾源,林艾竟然安静了下来。
喻江南说,如果可能,他很希望能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如林艾所愿,喻江南说,五天后,还她肾。
他伤了心,却还是这样不动声色。责任人签字时,医生问她和即将做手术的喻江南先生是何关系时,她愣住了。她说,妻子。
他却更正了,是前妻。医生。
自默有些难过,他还是在排斥她。
如果我不能从手术室里出来,就把郁梅叫回来吧。进手术室前,他嘱咐了这么一句。
自默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他一直惦记得都是郁梅吗?
她就这样自做主张地给郁梅打了电话,此时的郁梅正在美国,听闻这个消息,她很惊讶,她焦急地表示将马上订机票,赶回北京。
手术室里的灯灭了,医生出来了,自默冲了上去,紧紧地抓住医生的手臂,轻细声音掩不住紧张,“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取下口罩,笑笑,“手术很顺利。”
自默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等待的两个小时里,自默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取出的肾将被安放在林艾的身上,喻江南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里,林艾被拉到手术室里。自默的一颗心,还是没法落下去。虽然很讨厌林艾那个势利的老女人,可还是十分期待她能有个好结果。
手术一定要成功,都要成功。不要枉费了江南的那颗肾,那片心意。
医生说林艾有惊无险,从手术室上捡回了条命。自默去看江南,他的双目安然地紧闭着,两扇细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淡淡的影子,刚做完手术的人,身体还很虚弱,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面容上没有什么血色。
挂了几瓶的点滴,他的手开始不安份地向前伸,触手可及的是她的衣角,被他扯住,自默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她轻柔地说,“江南,我在,我一直都在。”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她的声音,他动了动手指,伸开混沌恍惚的眼,他说,“自默,我痛......”
他眼前的光泽不够,只能说是相当微弱,他又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