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湾又一湾,
湘江何止卅六湾?
傍着水,
绕着山,
大家一条饥饿线:
两岸风光当早餐!
过了一滩又一滩,
下滩容易上滩难。
稳着脚,
硬着肩,
大家一条挣扎线:
到岸终归有一天!
过了一关又一关,
三千里路万重山。
风又急,
水又湍,
大家一条生死线:
死里求生莫等闲!
(原载一九四一年香港《大风》半月刊第八十一期)
陈子展“五十年磨二剑”,一为《诗经直解》,一为《楚辞直解》,各百万字。作者曾自谓:“一生微尚所在,初亦唯此二书。”其实,这是陈子展自谦而又带点戏谑的说法。早在上世纪30年代,陈子展即以《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最近三十年中国文学》而闻于世。而他结集为《蘧庐絮语》杂文,曾在《申报?自由谈》、《人间世》等报章上连载,以辛辣的讽刺而著称,惹得鲁迅也在纸上与他多次呼应。
在《蘧庐絮语》中,陈子展感叹道:“呜呼!今之白话诗果为亡国之音乎?焉得遍索音学家哲学家文学家社会学家而问之?”1935年元月,胡适乘机南游,空中俯瞰桂林山水,颇有感慨,写成新诗《飞行小赞》,载于4月7日《独立评论》,诗云:“看尽柳州山,/看遍桂林山水。/天上不须半日,/地上五千里。/古人辛苦学神仙,/要守百千戒。/看我不修不炼,/也凌云无碍。”这首诗一发表,立即受到评论界的称赞。陈子展先生说道:“像《飞行小赞》那样的诗,似乎可说是一条新路。”又说:“新路是只接受了旧诗词的影响,或者说从诗词蜕化出来,好像蚕已经变成了蛾。即如《飞行小赞》一诗,它的音节好像辛稼轩的一阙小令,却又不像有意模仿出来的。”
这首《背牵歌》可以说是陈子展关注新诗的一份“致敬之作”。短短三段,以纤夫为中心形象,号召民众克服万难,“死里求生莫等闲!”诗作用词极为精练稳扎,显示出作者深厚的治学功力。比如他以“傍着水,绕着山”形容行舟之难,以“稳着脚,硬着肩”形容拉纤之难,以“风又急,水又湍”形容前进之难,从饥饿线到挣扎线再到生死线,似波浪推进,直至推出一个深远的意境。
诗作发表于1941年香港《大风》半月刊,此刊为著名的太平天国史学家简又文1938年创办。简又文在发刊词《大风起兮》里这样提到创刊缘由:“《大风》旬刊之产生,筹备之经过,简略报告,数言可尽。溯自卢沟桥事变发生,民族存亡之大决战开始。平津冀绥晋沪杭以及首都相继失陷。文化事业,最受摧残。我同人等既从事文化事业,何能袖手旁观而轻卸为国为民之责?”旬刊后改为半月刊,其作者多为由沪疏散到香港、重庆的学人,1941年日寇袭港时停刊。
生于1898年的陈子展,曾在南京东南大学教育系进修,后回湖南长沙,与早期共产党领导人多有接触。1927年“马日事变”后遭通缉,避居上海。1932年主编《读书生活》。1933年起任复旦大学等校教授。曾与知友章士钊、熊十力、柳亚子、田汉、杨树达等人创建的南国艺术学院,培养出一批包括廖沫沙、吴作人、郑君里、陈白尘在内的优秀人才。
1937年,复旦大学西迁重庆,本部在北碚黄桷树镇,分部设在重庆市郊菜园坝。由此可考察陈子展所作《背纤歌》当是战时所闻所见。
陈子展自称“湖南牛”和“楚狂老人”。当年齐白石自称:诗第一,字第二,印第三,画第四。陈子展一语讽之:以画抬诗。上个世纪50年代“院校调整”时,上面曾想让他调离复旦大学到安徽任教,他气得把所读之书送学校门口小贩,让他们把书一页页撕开包花生米卖。1957年,被打成“****”,陈子展蓄起了长长的胡子,并发誓“不渡苏州河”。
1990年,陈子展以92岁高龄辞世。临终遗言: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骨灰抛到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