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不是有“内奸”,而是磨练、考验?哪一种磨练会以“调查内奸”为名,还将一个个伤成这样!事关各自前程,也事关生死,弄不好也是要死人的!
——“希望下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做个身在其中的旁观者……不要向其他任何人泄露之前你所知道的‘内情’。”
——“与其让你自己猜出来,不如我来做个顺水人情。换得你的三缄其口。”
不。
沈明珠捏着裙角,她决定将她知道的和盘托出。
她不是防御部的人,无须对防御部的计划负责,她要明哲保身,这样雨姐姐也不至于陷入险境。届时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哪怕一时半刻不得脱身,安下心来一致对外总是可以的。
然而……沈明珠手里渐渐沁出汗来。除了雨姐姐,其他人会不会听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万一内奸真正存在,说出内情会不会反变得被动、或是引起更大的猜忌?因为她的搅局而被迫打乱的部署,又会不会再来一次?
沈明珠看着屋内七损八伤的几个人,下一次,什么都不知道,前途未卜,又不知要伤得多惨、遭遇怎样的困局……小姑娘左思右想,抉择两难,苦闷得直摇头。
这白正卫真是太坏了!
如果来之前他没跟她说那些话,她哪会有这么多顾虑!
沈明珠的面色突然变得很差,顾烟雨以为她是吓到了,急忙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这时候,赵如意幽幽开口道:
“说那日小顾出事是因为中间的环节出了问题。这话是在推卸责任吗?情报传递的中枢一直在你们防御部,其他人根本没有权限提前获知,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失察渎职,亦或监守自盗,在最初就将信息泄露了出去!”
话说到这儿就有些绝了,直接将嫌疑指向了司徒嘉。
当事人面颊涨红,正待分辨,卢银宝咸不淡地道:
“司徒是这次负责的书记不假,但赵参事你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被揍得脑子坏掉了?防御部里一共有八名正书记,又一十二名候补副手,每个月逢初五走货商们送情报回来,大镇抚会在当天随机从正书记和候补副手中各挑选两个,再抽签决定哪一组的谁作为当日的唯一执行人,此后每两日一更替。”
“——这就是说,除非二十个人都是内奸,否则恰好抽选上内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赵参事你明知故问,实则是在怀疑大镇抚有内外勾结的嫌疑?却不敢说出口,借由栽赃防御部来达到影射的目的?”
是了,中间经手人的选择方式是抽签而非轮替,没有规律。
在“清理者”将情报破译出来之前,也没人能知道那乌木首饰盒是哪位“细作”或“死士”发出的、承载着怎样至关重要的密报。
那么此时的六个人,是凑巧拼在一起?
但白正卫已经明确表示一切是上面的“安排”,不是巧合。
沈明珠的脑袋转了起来。
隐者部三大参事是轮替制,防御部的书记是抽签制——人员虽多,人数却是固定的,通过计算和排列,不是没有出现几个负责人重复组合的可能。或者不那么麻烦,索性一早在抽签上面动手脚。
上官正卫,司徒书记,卢督监,赵参事。
死士部,防御部,隐者部。
是谁出了问题?
或者是哪几个出了问题?
上面又会将嫌疑锁定在谁身上?
为什么还要将“清理者”也“安排”进来?
沈明珠脑子里的问题越多,越是愁眉苦脸。
那白正卫真是看得起她——“身在其中的旁观者”,她年纪最小,根本是人微言轻的小豆芽儿,就算知道什么看出什么,也只有“旁观”的份儿。
“这里没有大镇抚,更没有姚公,你这么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给谁看?”
“我是就事论事!你又凭什么给我们泼脏水?你怎么不说是‘清理者’监守自盗!”
“什么就事论事,我看你是做贼心虚!”
沈明珠思忖的一会儿工夫,赵如意和卢银宝又吵起来。
顾烟雨被无故牵连,顿时也怒了:“胡扯什么,我监守自盗?影子护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们盗一个给我看看!”
“那就是隐者部有问题!”
“我呸!影子护卫只负责在旁保护,有问题个屁?死士部都比隐者部知道得多!”
又怀疑到了“死士”头上。
上官翘头疼地用手敲了两下桌面:“你们累不累?要不给你们每人一把刀,干脆互相砍了,再等着外面的人进来收尸?”
“是啊,都省省口水。”司徒嘉轻声劝道。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真是感觉口干。几个人这才停止打嘴仗,两男互相仇视地瞪了一眼,又各自别过头。
“如果上面怀疑有内奸,为什么抓起来却不质询,也没有严刑逼供?谁来回答我这个疑问?”顾烟雨道。
“你傻吗?怎么会严刑逼供。咱们中间有四个:你、我、上官、姓赵的,都跟白沉是同一级别,我和姓赵的还是元老级,白沉一个新晋又低着一层,即便提审,程序不可能由他来走。刑讯的话,防御部更没有这个权限,甚至连大镇抚都不行,需要姚公亲自下命令。除了关押,哪还有其他手段可使!”卢银宝道。
顾烟雨“咦”了一声:“可关押在执法堂还情有可原,关在这么个鬼地方……?”
“关在执法堂,就坐实了对我们六个人的怀疑。咱们有四个一等阶,公然都抓了,首先乱起来的就是几大部,人心惶惶,会一发不可收拾。”赵如意道。
“啊,这岂不是说……”
可以逃?
顾烟雨跳跃的思路有些荒腔走板,但也是一个思路。
卢银宝看出她所想,摇头道:“不行啊,咱们都被怀疑了,已经没有了自由行动的权限。”
“咱们只是被抓,没人出面说明原因,更没有被论罪,那么我们就可以‘不知道’被怀疑这件事,更可以‘不知道’因此卷入了上面对内奸的一系列调查。这里不是执法堂,就算做出什么动作,也不存在任何逃狱的说法。”上官翘道。
还是可以逃!
“但谁是内奸还没弄清楚呢……”司徒嘉忧心忡忡地道。
“怎么弄清楚?六个人来自四个部,除了防御部的俩人,除了‘清理者’的一大一小,其余谁也管不得谁,不可能私设公堂来个会审。再退一步讲,万一咱们都是无辜的,内奸另有其人怎么办?谁又知道抓人的那帮孙子打的什么算盘!”赵如意道。
综上所述,这意思就是——“那我们……”
“逃!”
“跑!”
“脱身!”
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是啊,逃吧。趁着大家还有体力。”赵如意道。
“跑,趁着对方没使出更毒的阴招。”卢银宝道。
刚刚还在相互谩骂、陷害,转眼间就站到了同一阵线。
顾烟雨看了看赵如意,又看了看卢银宝:“不容易呀,你俩也有一致的时候。”
赵如意嗤笑道:“因为我怕死啊!”
卢银宝哼笑一声接茬道:“因为我也怕死啊!”
真是直接!
顾烟雨却忽然笑不出来。
能逃出去吗……?
而且。
“上面既然怀疑了我们,得不出结论来不会善罢甘休吧?万一外面的人以‘逮捕’为由,痛下杀手,刀剑无眼,谁知会不会一个‘不留神’将我们就地正法……”
顾烟雨想起之前上官翘说的那句“难道还要因为闯门不成而不明不白地把命交代在这儿”。
若得上面撑腰,真就是打了算白打,杀了也算白杀。
“说逃的是你,怕被砍死的也是你。”卢银宝翻了个白眼。
上官翘明白顾烟雨的担忧,淡声道:“此一时非彼一时,而且外面已经没人把守了。”
话音落,赵如意和卢银宝一个趴到门扉上,一个扒着窗缝。
黄昏时分的天色,晚霞明丽,绚丽灿烂,这红艳艳的光却一点没透进屋里。
一干人屏住了呼吸,侧耳细细聆听。
树叶在风中婆娑的沙沙声,小虫儿的鸣叫,草叶摆来摆去互相碰着头,雀儿在枝上踩上踩下、扑棱棱的轻响……“真没人了。”
“都走干净了。”
上官翘是死士部精锐中的精锐,真正的耳聪目明,赵如意和卢银宝这两个昔日的武备精英也不妨多让。三人都这么说,其他人也安了心。
“……那,真要逃啊?”司徒嘉神情紧张地道。
“当然!”
“必须逃!”
“我有一个疑问!”顾烟雨道。
其他人看过来。
顾烟雨道:“这算不算背叛?”
赵如意:“……”
卢银宝:“……”
屋里几人都有些语塞,面面相顾,不知该如何回答。
逃了,算不算……背叛?
逃了之后?
状若无事地各回各部,还是一起去找姚公和大镇抚?
抓人的是防御部和隐者部,封门的是防御部,由一个白沉在后面指挥。白沉是谁?大镇抚的得意门生,若无大镇抚的命令,白沉敢不敢这么做、有没有这能耐这么做?防御部又能不能在亲军都尉府只手遮天?那么,这背后的决策人就还有姚公。
不约而同地想到此,个人难免心有戚戚、齿冷心寒。
“行了行了,说得跟真的似的。眼下这屋子封闭得死死,没听人家卢督监之前说,撞破头都撞不开,真能出去再说吧!”
赵如意插科打诨地道。
其他人闻言都露出苦笑。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要脱身,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