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娘挨打了,比自己挨打都要难受得多。
老汉像受惊的野兔子一样,一下子蹦起了老高。
他怒吼:“是谁打你?”
我气愤难当:“这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都不放过,实在可恨!”
老汉说:“应当千刀万剐!我们要给你娘报仇!”
我点了点头,认为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当好人没错,但也得有个限度。
娘挨打了,岂能再隐忍或者当和事佬。
但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挨打的,一定有什么原因。
问及,老妪却只是哭,不肯回答。
老汉猜测:“一定是你又乱嚼舌头了!”
老妪摇了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汉暴跳如雷。
“这件事情说起来非常可怕!”老妪泪水蒙住的昏黄眼珠子里充满了恐惧,枯瘦如干柴的薄弱之躯颤哆起来。
“瞅你这幅样子,好像是见鬼了!”老汉道。
“就是见鬼了!”老妪突然睁大了眼睛,将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她像打量怪物一样看着我,哭声渐渐小了,嘶哑着嗓子说:“宝子,你怎么醒过来了?”
我没有吭声,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朝她回复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老妪不哭了。
她站起来走过去,靠近了低矮宽大的灶台,从一根绳子上取下来一条黑乎乎的,已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巾,将沾满泪水的脸擦拭一番,端起搁在灶台平面上的一碗黏稠的面条,用筷子扒拉着往嘴里猛塞起来。
她看起来像是饿极了,狼吞虎咽,不足几分钟,便将碗里的面条给吃得干干净净了,抬起干枯如鸡爪的手抹了一下嘴巴,叹息一声,已生满褐色老年斑的面容上充满了愁苦,说:“今天我和同村的几位妇女,正在辣椒地里干活。看到了一座老坟。那老坟不知有多久了,修建得很大。比普通的坟五个都要大。上面坍塌出来了一个窟窿,跟人的腰那么粗。临到晌午了,别人都回家吃饭。我想着多摘点儿辣椒,好多得工钱,平时都比她们晚走半个小时,今天也不例外!”
“太阳走到天正中时,火辣辣地晒着,也就十二点整左右吧!整个辣椒地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顺着一行辣椒树摘过去,挨近了那座老坟。听见动静,便扭头一看。你们猜,我看见了啥东西?”讲到这儿,老妪卖了一个关子,自己作得害怕无比,孱弱的身上骤然掠过一个激灵。
“你到底看见了啥?快点儿说啊!”老汉赶紧催促道,显得十分紧张。
“我看见了一个留着大辫子的姑娘从老坟的窟窿里钻出来了!她的长辫子又粗又黑,末梢一直耷拉到膝盖处!我的娘哎,我从来没见过谁留那么长的辫子!那张脸白得像是涂了一层面粉,嘴巴红得跟刚啃过死孩子似的,被她那一双眼珠子给盯住,这人就跟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冷得我身上的汗一下子干透了,哆哩啰嗦的,腿软得走不成!”老妪道,声音有些颤抖,脸上作得无血色,瞪大的眼睛紧紧盯住我。
“宝子,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她说。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
确实,我一点儿也没感到害怕。
不得不说,我也算是曾见识过了各种稀奇古怪,区区一只坟里钻出来的东西,实在给我造不成恐惧的影响。
“就是那个坟里钻出来的大辫子姑娘打了我!”老妪颤抖着嘴唇道,又咧嘴哭开了。
“她打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惹到她了?”老汉焦急地问。
“我哪里敢惹她,我想跑都跑不了,腿软得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了。她走过来,问我想不想得到宝贝。我没搭理她,佯装看不见她,拍打着自己的腿脚,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个时候就抽筋了呢。那大辫子姑娘又问了我几声。我还是没有理会她。于是,她恼了,照准我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说到这儿,老妪伸手抚 摸上了自己的脸,泪流不止,“她那只手又冷又硬,打我一下子,就跟冰块子砸到了我脸上一样,我落得很疼!”
“没事儿,也没见把脸给你打肿。甭哭了!”老汉劝道,又问:“那大辫子姑娘打过你之后呢?”
“打了我之后,她就钻回老坟里去了!然后我就回家来了!”老妪道。
“就这,没了?”老汉好像没听尽兴。
“对了,当她的身体下回窟窿里一大半儿时,突然拧过来脑袋对我说,如果你想让你家孩子娶上媳妇,最好让他钻进坟里找一样宝贝。有了宝贝,他就是娶十个媳妇也不用愁了!”老妪道。
一听这番话,老汉面露喜色,两眼发光,高兴得哈哈大叫,说:“老婆子,遇上了好事儿啊!你这一耳刮子可没白挨!”
老妪一翻白眼,骂道:“死老头子,你瞎高兴什么,都不知道心疼我么!”
笑够之后,老汉恢复一脸正色,望了望我,说:“只要能给咱们的儿子娶上媳妇,别说钻老坟了,就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干!”
老妪脸色变了变,惊叫道:“你不会是……”
用力点了点头,老汉道:“我决定了,钻入那座大坟里寻找宝贝!”
“难道你就不怕在坟里撞见那位大辫子姑娘!我估计她能要了你的命!”老妪神情间充满担忧和惧怕道。
“生死我倒是不在乎了,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没啥出息。末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的孩子打光棍,断了香火吧!”老汉露出凄惨一笑,眼圈红了,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老妪发呆了一会儿,又哭哭啼啼起来。
见老两口这样子,我颇感无地自容,先喊一声娘,再喊一声爹,说:“你们二老不用太为我 操心!媳妇我自己找就行了!干嘛闹得非要钻坟洞子!”
“看你这个鳖样吧!不给你拿钱买,你咋能取得上媳妇?”老妪骂道。
下午。
两位老人又出去工作了。
我本来要去田地里帮忙锄草的,但老汉不让。他说外面夏日炎热,怕太阳把我给晒黑了,越是娶不上媳妇了,晒黑了比较难看,更难娶媳妇了,再说,现在粮食贬值,在庄稼地里忙活基本上等于瞎忙,他扛着锄头去地里,主要是想到田头上和别人拉呱聊天。
我又想撵着老妪去给人家摘辣椒,她说不用,辣椒地里都是一帮妇女在干活,你一个大男人去了还不够别人笑话的,还是在家里呆着吧,捂得白生生的,等到冬天,洗干净了再出去,或许谁能看上你呢。
我作得感慨不已。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对十分溺爱自家孩子的老两口。
但溺爱,只会把一个人害了。
怪不得长到三十六了,还娶不上媳妇。
我闲在家里没事儿干,感到寂寞又无聊。
想找点儿事儿干。
我发现,自己总共有三条裤子。
其中一条是毛裤,另外一条是棉裤,剩下的一条才是单裤。
这种气候,不穿衣服都嫌热。要出去,肯定要穿单裤。
可单裤的裆部叉开了一个大口子,若只是穿上它,容易把不该露的东西露出来,万一被别人看见,再传扬出去,媳妇铁定难娶了。
我打算用针缝住它。
可找来找去,我发现不了针线在哪儿。
如果不缝它的话,里面必须要穿一条裤头了。
翻箱倒柜倒不至于。因为这家里除了一些纸盒子,一大一小两张桌子,四只板凳,一个洗脸盆架子,再加一张床之外,根本就没有箱子和柜子。我一边心里想着晚上三个人会不会同挤一张床,一边到处翻找起来。
这家里到底是有多穷?
我除了在一只鞋窝里找到一条女式三角裤头,再也没有找到别的裤头。
难以想象之下,我感到了一阵阵绝望。
最后,我不得不里面穿一条毛裤,外面套上单裤,生怕叉开的裆部被别人看见,紧夹着双大腿,慢慢地走着离开了家,热得我不停地从额头上刮下大量的汗,挥之如雨。感觉毛裤很快被渗出的汗浸透了。
走在村里的大街上,有人看见我,像盯怪物一样。
不乏有人和我打招呼:“宝子难得出来啊!咋不搁家睡了?”我闷头笑几声,从其旁边经过。
也有人在后面议论我:“跟个傻子似的,这么热的天,穿条毛裤出来了,上面还打个光脊梁!(打光脊梁就是赤膊裸背的意思)”
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村里,不停地奔走相告。嗷嗷叫唤,说出大事了。
“出啥大事儿了?”有人问。
“村东边辣椒地里不是有一座老坟吗!从坟里钻出来了一个大辫子姑娘,把王瑞牛他媳妇拖进去坟里去了!大家伙都别愣着了!快抄上铁锨,去挖坟救人!”
“宝子,你也去!”有人喊我。
不知是人缘太差,还是真的紧缺,跟别人借不到铁锨。我赶紧往回家跑,准备捎自家铁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