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陷入无尽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他一定感到十分无助和恐惧。
我停下脚步,一动不动,感到又闷又热,身上不停地冒汗,喊了一声二桃。
没有任何回应。
死一般的寂静。
由于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我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更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思忖一番后,我开始慢慢地往后退,想退到609寝室门口。
我还是觉得呆在寝室里比较安全。非常后悔跟二桃一起出来了。我应该坚持自己以前的判断。这二桃不是个啥好东西。跟他呆在一起,我总没落到好下场。
我一直往后退。
退了不知有多长时间。
再也没有碰到609寝室的门口。
我突然惊觉到,自己非常有可能已经不在宿舍楼的走廊里了。
宿舍楼的走廊,撑死了也就两米五宽,两旁都是墙壁。我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往旁边挪动,一直挪动了很久,却没有触碰到墙壁。
这绝不正常,我应该早已触碰到墙壁的。
我用力嗷了一嗓子。想试试有没有回音。
并没有明显的回音。
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现在正处于一个宽旷的地域。
可我记得自己明明正在逼仄的走廊里行走着,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于不知不觉中到了一处宽旷的地域。
宽旷的地域中漆黑异常,我伸手放在自己脸前,睁大眼睛努力瞧,却一点儿也看不见它。没有丝毫夸张。这片地方,绝对的没有光线。
我在黑暗中走着。
走得越来越快。
到最后,我撒腿奔跑起来。
希望在前方遇到阻碍。哪怕一头撞在什么坚硬之物上,落个重伤或者惨死,也总算有了一个交代。也总比陷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该干什么强。
我跑得越来越用力。
跑得越来越慢。
不知道跑了有多长时间。
终于,我再也跑不动了,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拼命地喘息。
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不再那么强烈,倒是我感到非常难过。
难过得哭了起来。
越哭越用力。
越哭声音越小。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
终于,我再也哭不出声音了,感到异常疲惫,将脸贴在散发着热潮之气的地面上,渐渐地昏睡过去了。
这一睡,不知睡了有多长时间。
当我睁开眼醒过来时,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一刹那间,我想到:原来没有永恒的黑暗。
黑暗终究会过去。
而我,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披盖着一条被子。
床的木头很旧,涂在上面的漆已经快脱落完了,露出来的木头颜色黑黝黝的,不晓得是什么品种木材。
被子十分肮脏,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油腻,非常潮湿,盖在身上给人感觉粘乎乎的,格外难受,也不知道这条被子有多长时间不洗了。如果把它扔在盆子里浸泡的话,应该能得到一盆子漆黑的墨水。
我恶心得猛打了一个激灵,像躲瘟疫一样一把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我看见有很多虱子正在自己赤 裸状态的身上乱爬,引发一阵瘙痒。我赶紧伸手往皮肤上抓挠。不一会儿就抓起了一片红肿,还往外渗出了血。
我从床上下来,脚上没穿鞋子,踩在了有些凸凹不平的土地上,一边扩展式的在身上不停地抓挠着,发出嗤啦嗤啦的摩擦声,一边仔细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不得不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房屋,还有老式破旧的家具。房屋的窗户,是用几根比较窄的木板钉起来的,上面架着几块破破烂烂的玻璃。墙壁上我没有见到砖。只见到了一层厚厚的泥坯,里面掺着零星稀疏的麦秸。
除了光线阴暗外,屋内的地面也非常潮湿,不断地有虫子爬过,拱得我的脚底板****难耐,只得翘脚挪地方。
抬头往上看,只见深邃的屋顶内结满了蜘蛛网,用来搭建的材料被炊烟熏得黑漆漆的。屋内的一角垒砌了一座低矮宽大的灶台,已被火烧得大面积布满了黑灰,上面的平台上搁放着两只老式的旧碗。灶台旁边的地上凌乱地堆放着锅瓢碗筷,还有水桶和瓮缸,甚至还靠墙竖着一根扁担。
总之,我曾在电视上才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
吱呀一声,自缝隙里透着光的双门被推开了。
一位肩背锄头,下面挽着裤腿,上面衣襟敞开,头发灰白,黝黑皮肤上流着大汗的老汉进得屋中来。
抬头看见我后,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我注视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后,老汉开口道:“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醒了!”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好多天!”老汉一边走过去放下锄头,一边说道。
“睡了多少天?”我问。
“睡了差不多有一年半!”他扭头盯着我,目中充满了复杂。
我对他的话有点儿不相信。
但看他的模样,并非奸诈狡猾之相,相反,透着乡下老农的那种憨厚淳朴。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撒谎的样子。
我没有吭声,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他说。
“什么事情很奇怪?”我忍不住问道。
“一年半来,你能吃喝拉撒,能下床小范围的活动,但你就是不张开双眼。由于看不见东西,你绊倒了很多次,碰撞的回数记不清。甚至有一次,你因为绊倒,一头磕碰在了灶台的棱角上,落得头破血流,额骨坍塌下去了一块,将你疼得大声嗷嗷,嘴角抽搐,倒在地上打滚,俩腿乱蹬一阵子,却愣是没有睁开眼睛!有很多次我对你说话,甚至大声对你吼,可你一句也没有回应,就跟完全聋了一样!但你听见母鸡叫唤,却会指着它说刚下蛋了,要吃炒鸡蛋。或者干脆来一句把鸡杀了吃肉!”老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语速不疾不缓地说了一大堆。
他盯我的眼神较为锋利。
并且,他的脸上带有明显的不满之色。
“你说的,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老汉释放出了一些怒气。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问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你是不是傻了?你当然是被你娘生出来的!你娘嫁到了这里!”老汉显然更怒了,浑浊的黄眼珠瞪得犹如铜铃。
“那你跟我又是什么关系?”我又问道。
“你娘嫁给了我,你说我跟你是什么关系?!”老汉暴喝道,已怒极。
一个人能怒到这种程度,显然不在是开玩笑。
望着眼前流汗不已的老汉,我怎么也无法相信他就是我的爹。
他也在望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复杂。
“是亲爹,还是后爹?”我忍不住问道。
“你他妈是不是想造反?!”老汉猛朝前一冲,指着我的鼻子吼起来。
我苦笑不已,说:“我只想弄明白情况!”
“我是你亲爹!”
“那我今年多大?”
“你三十六岁!”
“俺娘呢?”
“去外面给人家摘辣椒了!”
“今年是哪一年?”
“2008年!”
“几月几号?”
“2月22号!”
我不再吭声了。
“怎么了?”老汉又问。
“没怎么!”
“是不是嫌咱家里穷?”
“的确很穷!”
“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挣钱,你呢?活了他妈整整三十六岁,往家里挣过一毛钱吗!你有什么资格嫌家里穷!”
由于太过于愤怒的原因,老汉提起巴掌,照我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愧是种了大半辈子庄稼的老农,手劲很大,把我的脸给打肿了,自嘴角溢出血。
我慢慢伸出舌头,将血舔了舔。
血有点儿咸。
“妈了个逼的!我养你有啥用!人家那孩子都开车盖楼,你呢?连个媳妇都娶不上,还******在家冒充神经病,能吃能喝,能站着撒尿蹲下来屙粑粑的,就是******不睁开眼睛!你倒是闭眼闭到死啊!你今天睁开眼干啥?!”
老汉骂骂咧咧一阵,蹲下来痛哭不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为这样的一个家庭而感到心中十分难受。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将手覆盖在左胸上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强劲有力且均匀。
我走到表层涂着黑漆,但黑漆斑驳已脱落掉过半的老式木桌前。上面有一块半截镜子。我将它拿起来,举到面前照了起来。
只见镜子里有一张布满油腻污垢的面容,有些浮肿,肤色还算白皙,但已经不再年轻细嫩,肉质有些松垮,已出现了步入中年的迹象。
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三十有六了,但亲眼所见到的,证明老汉并没有撒谎。
看着依然在痛哭不已的老汉,我说:“爹,别哭了,我以后好好挣钱,孝顺您老人家!”
老汉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将埋在膝盖上的脸抬起来,很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像打量着怪物一样在打量着我。
“宝子,你说什么?”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以后会好好挣钱,孝顺您老人家!”我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寂静了一会儿之后,老汉突然破涕为笑了,但眼泪依然流不止,好像流出来的更多了,嘴唇控制不住一撇一撇的,瓮声瓮气地道:“宝子,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少年吗?”
然后,他又像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我心中难受到了极点,忍不住潸然垂泪。
在痛痛快快地大哭过一场之后,老汉心情恢复得不错,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守着灶台忙碌开了。
他下了一锅面条。
面条是他自己用擀面杖擀出来的。先擀出来一张大饼,再用刀子切成碎碎条条。将切碎的蒜往煮沸的油锅里一扔,顿时飘出一股耐人的焦香。兑上水,把面条往锅里一撒,烧开后,一锅浓稠的面条就成了。
老汉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
我吃得很香。一大碗吃完之后,还嫌不够。老汉又给我盛了一碗。
第二碗吃完之后,我还是嫌不够,老汉不愿意再主动给我盛了。我便主动要求再来一碗。
老汉不满道:“再吃就没了,过一会儿你娘还要赶回来吃饭!”
娘回来了。
一个头发几乎全白了的老妪,刻满深邃皱纹的老脸上挂满了泪水,张嘴哼哼呀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蹲在了门槛上,说:“有人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