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桃不见了。
杨大蛋也不见了。
至于他们是怎么不见的,我根本没看清。人原本在那里站得好好的,突然就没了。
我等了很久,他们一直没有出现。
母亲回来了。
她问我站在二楼上干什么。
我没有与她搭茬。从楼上下来了。
进了堂屋后。她问我为什么生气。
我问她:“我是不是双胞胎之一?”
她怔住了,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垂泪了。
我说大年下哭啥哭,不好。
她赶紧把眼泪擦了。
谁也不再说话。
气氛变得沉默极了。
母亲频繁地抹着眼睛,泪水却一直不断地涌出来,目珠变得红溜溜的,像一只可怜的老兔子。
我瞧得于心不忍,便安慰道:“娘,别气得慌了,是我不对,大年下的这张破嘴瞎叨叨!”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抖一抖的,仰起头张开嘴巴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哭了很久,她累了,什么也没说,独自回里屋睡去了。
半夜里,正当我睡得迷糊的时候,被聒醒了,屋顶上又传来了那阵玻璃珠掉在地上发出的噹噹之音。我心中陡然一惊,睡意全无。忖道:“难不成是他又回来了?”穿上衣服,来到院子中,有光亮照射下来,抬首一望,看见二楼东厢房里灯亮着。
我实在不敢一个人上去了。便跑进堂屋,拐个弯进了母亲的卧室,要喊醒她。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她人已不再。我又去窝棚旁,将母狼狗唤出来,跟我一起上了二楼。
东厢房里果然有人。
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看见他,我惊为天人。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脑袋这么大的人。
他的脑袋大得能跟一张直径达到一米的圆桌相比。他的膀子更是宽厚。这么大的脑袋,安在他身上,倒也跟普通人体那般的比例差不多。他正坐在那张空床上,却跟坐在地上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床已经被他压塌了。我真担心我家的屋顶也会被他压塌。
这是一个坐地上都比我高,腿比我腰都粗的人。南宫霞若过来跟其比较的话,就好比麦籽遇见了黄豆。
他的皮肤很黄,黄得跟黄豆一样黄,还有他的眼珠子也很黄,黄得比他的皮肤还要黄。我怀疑他是不是患上了严重的肝病。
大嘴一开如轰雷,震得整栋楼都嗡嗡颤:“小子,你是不是想长高?”我吃惊还未消去,反应有些迟钝地点点头,说:“是啊,我想长高!”
“那你到底想长多高?”他问道。
“一米八左右就行,太高了也不好看!”我心里面算计着,答道。
“要求这么短浅,真是让我笑掉大牙!一米八,才跟我这条胳膊的长度差不多嘛!”说时,他举动了一下胳膊,粗如树桩。
“你有多高?”我忍不住问道。
“你自己看看不就得了!”
说罢,他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站直。因为屋顶的高度有限,容不得他站直。
要知道,二楼的屋顶可是瓦房,没有五米高,四米半是跑不了的。
惊讶之余,我实在想不通,他这么庞大的身躯,到底是怎么钻过门子进入这间屋子里的。还没等我发问,他人已经不在东厢房里了。我奔出屋子,扶着楼道上的围栏往下看。他已经站在了院子中。
母狼狗也跑到楼下去了,围在巨人的脚下转圈子,尾巴摇晃个不停,甚是热情。好像是遇到了自己的主人一般。
“怎么钻过去的?”我回头瞧了瞧完整无损的门框,问他。
他的身子漂浮了起来,慢慢地倾斜了,硕大无朋的身躯以平躺之势,跟地面保持平衡。依然在渐渐地升高,差不多超出了二楼围栏的高度,突然双脚像鱼尾一样摆动,他人也似水中的大鱼一样,平直地游了过来,到了我面前,伸手将我拨拉开,往西厢房的门框里钻去。
眼看以他的体积,门框要将其卡住了。可他的身子充满了弹性,如厚韧的橡胶一样,表现得不太费力地挤过去了。
我瞧得目瞪口呆。怀疑他会柔骨功。
“小子,如果你真的想长高,明年就是大年初一,过了晚上十点,你去寻一颗老柳树,别忘了捎绳子,在老柳树上吊脖子,吊够一分钟,你就会长高一公分。你想长多高,就看你能吊多少分钟了!”黄皮巨人说道。
“你说的吊脖子,就是上吊么?万一吊死怎么办?”我担忧地说道。
黄皮巨人却不再答话。又从东厢房里不见了。
“咚”一声巨响。引发一阵猛烈的颤动。
我家的院子中央出现了一个大洞。
急忙下得楼去,我走到洞前一看,只见里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我从屋里取了手电筒再回来,将明晃晃的光柱朝洞里面照去,见得亮晶晶的晃动不已,原来是照到了一汪水。能达到地下水层,可见这口大洞的深度最少有三四十米深。
这口洞的直径,已超过两米,若要用铁锨在旁边挖土往洞里填,根本乃无济于事,不知要填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能把它填平。
最后,我还是回屋里睡去了。
凌晨,天还黑着,各家各户都放鞭炮,响声陆续不绝,这家放完没多大一会儿,那家又开始放了,跟比赛似的,你家鞭炮是五千响的,俺家放个一万响的。聒得我睡不着了。母亲闯进我的卧室,让我抓紧起床,去磕头拜年。
按照习俗。我往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果然有压岁钱。是张绿钱,一块的。弄得我哭笑不得。这都二零一五年了,真不知道一块钱能买啥。我这么大人,总不能拿一块钱去小卖部买糖吃,还怕让人家给笑话死。
人家大年初一都是穿新衣服。
我只能穿破衣服,好在洗干净了。
母亲给我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让我用压岁钱裹住其中一根筷子,夹碗里的水饺吃,说这是钱筷进包(钱快,进宝,或钱快进包)。我倒也不嫌麻烦,遵从了母亲。然而,往嘴里送进第一个饺子,一口咬下去,差点儿没把牙给硌掉。
不用说,肯定是咬到了硬币。
可我将硬币从嘴里拿出来一看,不是硬币,而是一颗铜钱,黑不溜秋的,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不禁皱眉,埋怨道:“娘,咋把这玩意儿包进去了,多不卫生!”
母亲笑得合拢不住嘴,让我看铜钱上面的字。
铜钱上的字是“通宝进财”。再吉利不过。
我笑道:“看来我要走大运了,第一口就咬住了这么好一个铜钱!”
然而,是我想错了。
一大碗饺子,每个饺子里都是包着铜钱。我咬一口吐一个。不一会儿吐出了一大堆铜钱。才是一口都没敢往肚子里咽。大年初一的,还得不能让肚子空着,只得喝汤子,灌了个水饱。
经过院子时,我猛然想起半夜里发生的事儿。院子中央不是该多一个大洞吗?怎么不见了。只能看到一片颜色呈深褐的湿土。很明显,是有人把大洞给填补上了。院子其它地方没挖掘的痕迹,说明没有动用院子里的土。
我忍不住问母亲:“娘,是谁把院子里的窟窿给填上了?”
母亲露出诧异,反问:“什么窟窿?”
怕说不清楚,我将她拉到那片湿土之前,指着说道:“就这儿啊,你看这一块地方是怎么回事?”
母亲脸上透着迷惘,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又问她昨天半夜里去哪里了,为啥你不在自己的床上睡着。
她说:“凌晨两点,你大娘派二兰子过来把我喊醒了,说你大伯的尸体找到了!”她口中提到的二兰子,自然就是我班上的班花赵世兰。
我再问:“我大伯的尸体是在哪儿找到的?”
她面部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夸张起来:“说出来你可能会不信,其实上连我也不信,你大娘说,你大伯的尸体是在你二伯家的猪圈里找到的!当时被一头公猪踩着,将头都给踩崩了,脊椎骨也碎了。说白了,将尸体糟蹋得跟一堆肉酱差不多,再不用担心它诈了!”
“二伯家那头公猪......我记得听二伯说起过,一蹦老高,后来蹦到屋顶上跑了。它咋又回来了?”我惊奇地问道。
“让你那个后二大娘,给找回来了!瞧她能耐得,连失踪了多天的公猪都能找到。人家都是母猪发情的时候,公猪才肯凑过来。她往村西头一站,俩手叉腰,嘴上嘞嘞嘞地吆喝了一阵子,那头公猪就打远处回来了,跟她亲昵得不得了!”母亲没好气地说道。
“那这是咋回事,原先出现了那么大个洞,怎么不见了?让谁给填上了?”我又指着院子中央处那块被湿土覆盖着的地方问。
“我不懂你说啥,哪有什么大洞?”母亲疑惑道。
不跟她废话了,我直接找来一把铁锨,在那块湿土上刨了起来。
这一刨,让我给刨出来了一具血淋淋的躯体。披头散发的,身着黄袍,不是二桃又是谁。只见他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呼吸暂无,尚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