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镜子里看到了我大伯,一张脸黯然灰暗,表情阴沉沉的,眼窝深陷,目珠凸瞪,空洞无神的目光死死地盯过来。
“怎么我大伯钻入了镜子里,这是不是他的魂魄?”我禁不住心惊肉跳,骇然问道。
“怎么可能?镜子只是一块玻璃而已,任它什么邪魅鬼怪也钻不进去啊!”二桃依然保持着高举镜子的姿势。镜面倾斜了差不多有四十五度。
“那是怎么回事?”我再度发问。
“这么简单的镜面反射原理,难道你不懂?”二桃脸上露出促狭之意,但眉头紧蹙着,似乎不敢放松。
等我想明白之后,再往床上一看,才发现原本躺在上面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根据镜面反射的角度,我扭头往后上方一瞅,见大伯的尸体正背面贴在墙壁上,面部阴森森地瞧着二桃手中的镜子。
我那两个堂姐已经喊了不少人过来,纷纷进屋一看,见床上空了,便问尸体呢。二桃指着屋上角处的一片阴影,说在那儿呢。
众人抬头一望,顿时嚎得一个比一个响,转身朝门口乱冲,挤着往外跑了。我也不敢在屋中呆了,赶紧跑到了院子里。
“到底咋回事啊?宝子!你大伯都死了,咋还能像壁虎一样爬到墙上呢?”有人问我。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诈尸了!”
“诈尸不是应该往前扑吗?”
突然一声大作,破瓦碎屑滚落而下,来自于上方。
原来是屋顶被撞开了一个大窟窿,我大伯的尸体冲天而起,竟然似鸿鹄一般,消失不见了。
二桃掀开厚厚的布帘子,从堂屋里面出来了。
别人问他咋回事。他神色凝重,也不吭声。拉着我离开了大伯家。两人出了村儿,来到一处偏僻寂静的树林中。
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金光灿烂的剪刀。
见状,我连忙往后退了退,将双手藏在身后。
“杨大宝,活死人频频出现,你不此时禀告上天,更待何时!”二桃瞠目怒喝道,一步步逼近。
噗!
自地下钻出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攥住了二桃的脚踝。
一道雄浑厚重的声音响起:“杨大宝,你还不快逃,这里由我应付!”
听罢,我立时反应过来,转身拔足狂奔。
路上没回头,我一口气跑到了家。
家里空荡荡的没人。
但我听到自二楼的空房里传出来噹噹的声响。好像是有人一遍一遍地把玻璃球往地上丢一样。心中害怕得紧。便将母狼狗唤到身边,同它一起上了二楼,逐步来到传出声音的那间屋子的窗户前。透过玻璃往里看。
由于是晚上,里面没开灯,一片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噹噹.....”声音不断,听得格外清晰,仿佛响在耳畔。
我低头瞧了瞧母狼狗,它却精神萎靡,耷拉着脑袋,根本不晓得叫唤。恼得我差点儿忍不住踹它一脚。它霍然把头抬了起来,耳朵竖起,警惕地张望起来。我不由得一喜,心想你终于有了一条狗该有的反应。
谁知它往前一扑,去撵一只从门缝里钻出来的老鼠去了。
无奈之下,为了壮胆,我返回厨房,掂了把菜刀重新上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股勇气,一脚将那屋的门子踹开,将刀子在前面挥舞着闯了进去。摸到开关摁亮了灯。整个屋子内空荡荡的,瞧得再清楚不过,哪里有什么人影。
但噹噹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止。
我将耳朵打起精神仔细听辨,又觉得声音是从隔壁房间里发出来的。我家的两层小洋楼总共六间。上下各三间。平时下面住人,上面除了放置些零散的杂物,基本上都是空的状态。接下来,我又打开了中间的房子,里面还是啥异常也没。
最后,我来到东厢房门前,侧首将耳朵贴在门子上听了听。这下百分之百确认,里面肯定有人。因为不仅噹噹之音听得格外清晰,我还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紧张得手心里出汗,做个深呼吸,准备一下子闯进去。
还没等我将门子上的锁拧开,门子就自己开了。噹噹之音戛然而止,连呼吸声也消匿不见。里面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到。我踌躇在门外,不敢进去了。见狗已跑到楼下去窝棚里卧着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急嗷吼叫的,将它再次唤到二楼上来。
那母狼狗却是依旧不晓得叫唤,一直处于一种精神萎靡的状态。我怀疑它是不是出问题了。或聋或傻。但刚才它撵老鼠怪有劲啊。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想法让我忍不住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激灵。
狗之所以不肯叫唤,是不是因为东厢房里藏着一个熟人。
会是哪个熟人?
啪嗒一声。灯亮了。照得东厢房一片通明。
东厢房里摆着一张空床。
现在,这张空床上正坐着一个人。
见到这个人,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把眼揉了揉。
并没有看花眼,再真实不过。
我几乎将眼珠子瞪出来了,想要开喉大叫,嘴巴却不受自个控制地闭上了,只能发出唔唔咛咛的声音。
“杨大宝,我想和你好好谈谈话,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想转身跑,发现身体也不受自个控制了。只剩头尚能动。我只得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他问道。
我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试着张嘴说话。说出来了:“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你承认我的存在吗?”他又问道,面部肌肉蠕动了一下。
我张了张嘴,却没讲出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换成你,意外碰见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连自家狗都不咬他的人,问出你这样的问题,你会怎么回答。
望着他,我就像望着一面再纯净不过的镜子。本来高度绷着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甚至,有一种悲伤的感觉正在心里酝酿,愈来愈满,最后竟令我潸然垂泪。
他跟我一样,也哭了。
终于,我点了点头,说:“你的确存在,我干嘛不承认你的存在!”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好像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但他终究是说出来了:“为什么父母选择了让你存在,而让我消失?”
我只能保持沉默。
他也保持起了沉默,神情木然地盯着我,从头至尾,眼睛一直没有眨动。
我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
他回答道:“我叫杨大蛋!”
我怔住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咱们之间是不是应该有个大小顺序排列?”
“我叫杨大宝,你叫杨大蛋,咱都做了老大,没有老二!”我苦笑道。
“那你愿不愿意做老二?”
“我......”
最终我摇了摇头,勇敢地说出三个字:“不愿意!”
他笑了。
我看不出来他这是怎样的一种笑。就像你有时候照着镜子,莫名其妙地笑了,却说不出来自己为啥会笑。
他笑道:“我如果要杀死你的话,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也忍不住笑了。笑这家伙未免太狂妄。再怎么说,我现在会轻功,会电解水,拥有天下最坚硬的骨骼。虽非绝世高手,但远非普通人能比。他竟然把我比成蝼蚁不如。
“你笑什么?”他挑眉问道,似有不满。
我笑而不语。
“你不相信我?”他的一张脸耷拉下来了。
我依然笑而不语。
他朝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头,照准我额头上弹了一下。就好像我们普通人弹已裂开的鸡蛋壳那般,他并没有多用力,反而有些轻轻的。
可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疼过。疼得几欲晕过去。我脑子中突然释放了一道电流,令自己的意识恢复到了彻底清醒。
奇怪的是,并没有血从额头上顺着面部流下来,我以为会是这样的。
“天下最硬的额骨,在我面前,不如鸡蛋壳!”他轻声慢语地说道,显得轻蔑之极。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可怕极了。
比我想象中要可怕得多。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可怕。
如果二桃跟着我来了,我怀疑他会不会因受到我的连累而死掉。
二桃真的来了。
院子里的母狼狗疯狂地叫唤起来。
他出现了我的身边。
看他的样子,上下整整洁洁的,衣裳没有凌乱,齐肩长发梳成中分非常规矩,根本不像经过一番恶斗的样子。如果真的经过了一番恶斗,那一定是他赢了那双白手的主人,而且赢得相当轻松。
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轻松,似乎没有把面前这个人放在眼里。
“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有多恐怖?”我指着前面的“自己”,忍不住冲二桃问道。
端的奇怪。当二桃来了后,我的肢体便恢复了自由。
二桃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狂妄之极的话:“天下任我行,只求一败!”
我觉得他比“杨大蛋”还要狂。
但他这种狂,瞬间让我放心下来很多。
杨大蛋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面部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二桃笑道:“看我不顺眼吗?”
杨大蛋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是的,看你一点儿也不顺眼!”
二桃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令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了,所以说,我们要学会忍耐!”
杨大蛋说:“我曾经遇见过很多看不顺眼的人,他们都死了!”
“你以为你能杀死我吗?”
“一定能!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杀不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