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摊简陋，但面具却是世间罕有的精致，而且以我的功力，一眼便知那面具的制裁和造工，确是别出心裁，独树一帜的。
千紫看向我，目光比星辰还亮，我心中无奈叹口气，这丫头！
小摊主人是个老伯，须发苍白，却面色红润，目如神珠。见我二人行来，便呵呵笑道：“二位姑娘要买些什么样的面具？老夫这里的面具可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的。”
还没买便赶人吗？天下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能用这么简单原始的材料做出这般奇异独特的面具，想来个人性格怪异也不出奇。
“老毕的面具看上去虽新颖靓丽，但只不过是用几张贝壳，打磨一下，再用花与晨露染色，撒上几把花粉，拈上几根鸠羽而已，造工简洁，材料廉价，能值两银？”我一览而过，心中虽有些惊异于老伯的手巧，能造出这般绚丽的面具，但面上却淡然而不动声色。
老伯有些惊喜，目光中隐有佩服赞叹道：“姑娘好眼力！”
但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捋着白须道：“不过这些面具中还添有一物，若姑娘能猜出那是何物，老夫便平白送你两张面具，一文不收。”
还有一物？我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是龙尾香（一种普遍的香草，可以染香）么？”
老伯微笑着摇摇头：“姑娘再好好想想。”
我不耐烦——什么香这么神秘连我也看不出来！恐怕就算看出来，那老头也会说不是吧。他在把我当猴耍！罢了，在千紫面前我不便动怒，反正买两张面具的钱我又不是没有，怎稀罕他平白送面具？！
我正欲离开，忽听千紫有些犹豫的开口道：“是珍珠香吗？”
老伯的双眼像先前千紫那般“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闪得像夜时的灯火似的。他抑制不住激劲地问道：“可还闻见什么特别的味道？”
“嗯......”千紫纠结了一下，捂鼻小声道，“还有点腥臭......”
老伯激动地问道：“还有呢？”
“有点咸腥。”
“姑娘你如何知道的？”
“闻出来的啊。”千紫一脸的懵懂，理所当然地道，她疑惑地看着我和老伯，“难道你们闻不出来吗？”
我眉头轻皱；关于珍珠香我略有耳闻，是以海底金蚌之珍珠研磨成粉，再以狐皇族祖传秘制手法和入百种臭物，调制百日方成。成则香飘百里，众人醉之，是极稀有金贵的狐皇族专用香料，民间从来仅是传闻而未曾真出现过的，因而非狐族皇室中人必是猜不出这种香料的。
这老头明显不是狐皇族之人，怎会有珍珠香？如此珍贵的珍珠香他不留着自己用，却用在相比之下如此廉价的贝壳面具上，这是为何？
忽而想起他对我俩说得第一番话——“老夫这里的面具，可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的。”本以为只是他持技自傲，如今看来，却应是另有深意。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渐渐形成，我猛地握紧了千紫，以警惕的目光紧盯着老伯的一举一动。
他不惜拿出珍珠香，设下圈套，定是来寻千紫的！——别忘了，千紫就是狐族公主，黄石中人。而老伯把小摊摆在街头，定不可能是去找深居于宫中的人，而千紫是目前唯一出宫的狐皇族人！他不是来寻她那是去寻谁！
是我大意，没有护好千紫。现在这老伯是善是恶，对千紫要做什么我都不知。
老伯觉察到我的敌意，直销我的想法，了然朗朗笑道：“姑娘不必紧张，老夫不会对小主人怎样。老夫看你待小主人如亲生姐妹，又这般深诸世事，机智伶俐，眼力也不错，便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老夫便是一千年前九尾天狐的随身侍从神灭，是最忠于她的奴仆。”
一千年前傲视苍穹，高踞天界，曾单挑百万神君而能全身而退的九尾天狐！妖界千年来至尊的存在！直至千年后的现在，其威名仍被各族人口口相传，崇拜仰慕其者比比皆是。
但九尾天狐千年前却无故陨落，缘由神秘无人知晓，百家各持其说，莫衷一是。但无论如何此时的九尾也早已只是千年前的一副尸骨了，她的奴仆又自曝身份出来寻人所为何事？
还有，他为何唤千紫为小主人？
神灭是他用腹语传音给我的，因而这番话只有我听得见，显然，他不想让千紫知道这一切。
但直觉告诉我，他没有骗我，也不会伤害千紫。
是实在想知道自己心中许多疑惑的答案，于是决定暂且相信他，传音与他道：“那么老先生作为九尾天狐最忠诚的奴仆，为何不好好守着主人的陵墓，出来寻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小的狐族公主做什么？”
神灭没有直接答话，他暗中在传音与我道：“姑娘可闻见珍珠香上的腥臭味？”
我闭眼凝神感受，却始终闻不见。
神灭笑道：“九公主殿下却能闻见，这说明什么？”
“阿紫体内有异？！”
“不仅有异这么简单。”老伯笑道，“此珍珠香并非普通的珍珠香，它是以金蚌王的千年珍珠辅以千种极品毒妖炼制百年而成，出炉成丹，甚至已生出灵性。它与千年以前初炼成，还未出世便因千年前的那场血战而深埋在地底下，吸收了数百年的血腥味，杀气与死气，怨气，但因它本身是香丹，所以这些气味被隐藏起来，除了天生敏感，拥有读心术的九尾天狐外，没有任何生灵能闻见其腥臭......”
“神灭先生的意思是说......“我惊异道。
但他没有点破。我也没有点破。
“老夫此行不仅是为着寻新主人的转世，更是希望助她寻一个像我一样能追随一生，忠心侍主的奴仆。”神灭灼灼的眼光直盯着我。
我的脸霎时黑下来：“我不可能做奴仆，哪怕是天帝魔尊！”
神灭笑了：“姑娘身上贵气非凡，以后也必是帝王将相，权倾天下，自然不能做小主的仆人。神灭在此跪拜姑娘，只愿姑娘与小主不离不弃，指引培养小主，护她一世周全！”
话音刚落，还未待我答应，他的灵魂便自行悄悄离体，在我眼前真重重去洗跪下，深深叩三下，后又悄悄归体。
一切瞒着千紫悄悄进行，情真意切，令我无法再怀疑。
我问道：“神灭先生如何这般信任我？而且侍奉主人不应是神灭先生更有经验，更合适么？”
他不答只是淡淡笑道；“老夫老了，要随先主去喽......“
一切的答案，都在这句话中揭晓。他确实老了。千年的侍奉与相随，又千年的等候与守护，即使当年的风光不复，他还是永远只忠于那个人，忠于那个风华绝代，威名赫赫，天下至尊的人，忠于她的喜怒哀乐，忠于她的生老病死，忠于她的音容笑貌，忠于她的荣辱功罪，忠于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在灵魂上追随，从记忆中铭刻：他是她的仆，她是他的主，誓死相随，永不背叛。若非为了寻找新主他也许，不是一定便随主人投入轮回中了。她在他心中是那样笑，那样哭，那样抬腕妩媚，垂眸杀伐，那样风华无限至高无上的人，无人可替代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即使是转世后的千紫，也不能。
他的一生，只能忠于一人。
我闭目，心中叹了一口气，回他道：“好。神灭先生你放心地去吧。”
千紫在我俩身旁呆了许久，吃糕点一块接一块，终于吃到篮子见底。又等了许久，见我与神灭表情丰富地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瞪不完，终于耐不住唤我：“阿姐！”
“嗯？”我刚好与神灭商谈完，转头道：“阿紫怎么了？”
“阿姐还买不买面具啊？”千紫嘟起嘴道，转而又向神灭道，“老伯伯，你不是说猜中珍珠香便能送我和阿姐两个面具吗？难道你要反悔？”
神灭笑呵呵道：“老夫一言既出，绝不反悔。只是这些面具太廉价，不值钱，小姑娘你暂且稍等，待老夫给你拿个更好的给你。”
话毕，他自行囊中取出两个盒子，盒面朴素，盒中物却尤为精致——果真是两张绝美的面具。
一张是妖娆妩媚的紫，一张，却是纯洁可爱的白，两张面具，单看一眼，便清楚地感到他们的截然不同。
“这两张都是她的”神灭呵呵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千紫很高兴地走上去把白面具戴在鼻梁上，灵动如水的眼眸在面具后一闪一闪，活像只单纯可爱惹人怜惜的兔子，令人无法玷污她的美。
我听见神灭传音道：“果然不愧是先主的砖石，这张‘雪兮’和小主竟如此般配......这另一张‘美兮’便送于你吧，希望你能护好小主，莫令她步先主后尘，戴上这张‘美兮’了......“
抽身离去，老伯离我和和阿紫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