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清晨仿佛来的比别的地方要早，林子豪觉得自己根本就没睡几个小时，就被这与世无争的气氛给惊醒了。住院的人是没有欲望的，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病魔早一点从自己身上离去。
他睡不着，因为平时已经养成了不好的睡姿，突然要求他像个木乃伊似的一动不动地睡觉，他很不适应。林子豪朝旁边看了一眼，姐姐并不在那里。他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能让姐姐今天离开。央求姐姐好像是不太可能，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出院。
不大一会儿，姐姐端着从医院的食堂里买来的饭菜回来了。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林美娇说完，坐到了病床边的凳子上。
“医院不舒服，睡不着啊。”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怎么舒服。”
“就因为这样，才应该睡得舒服点啊，我想回家。”
“不行，给我乖乖地呆在医院里吧。”林美娇慢慢打开一次性餐盒，里面装有两个素菜，还有一碗粥，“你饿了吗？”
“还可以吧。”
“那就吃饭吧，刚才我给妈打电话了，让她早上不用过来了。妈说中午过来。”林美娇慢慢地拿起羹匙，舀了一勺黏糊糊的粥，那粥是褐色的，里面掺杂了不知道几种米。美味与营养不能兼得，林子豪想着这些，皱着眉头喝了下去。林子豪在低头喝第二口的时候，挑起眼睛看了一眼林美娇，发现美娇的脸上很明显地挂着一副洋洋得意的笑容。林子豪不禁皱起眉头，此时林美娇也注意到了他，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林美娇问道。
“我在想，小时候我就总让你照顾我，没想到长到这么大了，还得让你照顾我。”
“谁让你是我老弟啊。”林美娇故意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让林子豪更加觉得好笑。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悄悄打开，李春云走了进来。姐弟俩看见母亲来了，都有些吃惊。
“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中午再来吗？”林美娇问道。
“我怕你太累了，昨天晚上肯定也没休息好。”李春云将买来的水果放到一边，“干脆我跟单位请假得了，你回家睡一会儿吧。”
“不用，照顾子豪挺有意思的。”林美娇边笑边说，“你还给他买什么水果啊，不至于吧。”
“我也不知道该买点什么，你弟弟平时什么也不爱吃，就爱吃肉。”
“妈，我想出院。”林子豪表情严肃地说道，令林美娇和李春云措手不及。
“说什么傻话，你才住了一天院，就想出院？”李春云煞有介事地回应道。
“又不是什么大病，回家养着多好。”
“不行，老老实实在医院呆着吧。”林美娇说道。
“在医院做什么都不方便，上厕所也特费劲。”
“小娇，下次你弟弟上厕所的时候，你扶她一把。”李春云的语气里顿时体现出一种埋怨，林美娇对这种语气十分敏感，就如同呼吸的空气一样。
“我昨天还问他要不要上厕所，他自己说不想上。”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哪能让女的陪着上厕所啊，还是让我出院吧。”
因为林子豪遭遇这场意外，原本林美娇对弟弟的感情已经完全被怜悯所占据，然而刚才所发生的一幕，仿佛让她如梦方醒，弟弟始终是那个调皮捣蛋，总会给她找麻烦的弟弟。但随即她又觉得不是这样，因为弟弟昨晚种种奇怪的表现，让她觉得林子豪绝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她这一次试着站在弟弟的角度来考虑了一下，并毅然作出了支持他的决定。
“妈，要是子豪真的想回去，就跟医生说说吧，在家养着可能恢复得更快一些，毕竟心情对病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就是嘛。”林子豪随声附和地看着母亲。
在两个孩子的合力夹击之下，李春云的立场动摇了，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儿子，出去找大夫商量去了。病房里就只剩下一脸茫然的林美娇和若有所思的林子豪。
“姐，等一会儿我到家之后，你就回去吧。”林子豪说。
“没关系，我多在家里住两天，也好照顾你。”林美娇说。
“有爸妈在，不用你照顾，别因为照顾我耽误上课啊。”
林美娇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对弟弟说上课无所谓，那样可一点也不像个当姐姐的。可是她从心里想留下来，不仅仅是照顾弟弟，这里面还包含了她对这个家的眷恋。她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难道不是这样吗，凭什么因为弟弟让她离开，她就必须离开呢。
“行了，你就别替我担心了，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林美娇害怕情绪外露，只好用这种半开玩笑的方式来敷衍过去。
林子豪躺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林美娇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弟弟在想问题或是遇到难以达成的目标时特有的表情。他就是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管心里想什么，立刻跃然纸上。只是林美娇始终无法理解，曾经那么依赖她的弟弟，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把她从这个家赶走呢。
林美娇正陷入思维的僵局，李春云和大夫就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困惑。
“在家修养也行，不要做什么幅度过大的动作，千万不要运动。”大夫边走边说，李春云在一旁频频点头。
“妈，我能出院了吗？”林子豪果断地问道。
“能。”李春云没好气儿地说，“这孩子，受伤了也踏实不下来，可怎么整。”
林子豪顾不上母亲的埋怨，在姐姐的搀扶下离开病床。他的精神状态不错，小小的伤害对他的身心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也不记恨那些把他变成这样的人，而只是想离开医院。并且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他就兴奋异常。
林美娇和林子豪在医院的大门口处等了母亲片刻，等母亲办完了余下的手续之后，三人上了老早就等在那里的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在车上，李春云不忘叮嘱司机，一定要挑平坦的路走。林子豪在后边听着这些话，无奈地抿了抿嘴唇。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倒还可以唠叨几句，让父母别婆婆妈妈的没完没了，可是当林美娇在身边的时候，林子豪不敢这样表现，他不想让姐姐误以为他是个不懂事的家伙。常年在外的姐姐，对家里的一切又知道多少呢。
回到了家，林子豪有种阔别已久的感觉。是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还是医院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使时间变慢了，他理不清头绪，只是觉得仿佛离开家很久了。但是他忽然觉得这个家与往日相比，有种不同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绝不是源于对家的眷恋。
林子豪拒绝让姐姐搀着走进卧室，他知道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林子豪在床上坐下，不大一会儿，林美娇就走了进来。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还是在家里自由一些，也不觉得那么疼了。”
“今天我发现一件事。”林美娇的笑意里好像暗藏着什么。
“什么事？”
“你还是那么任性，跟小时候一样。”
“谁说的。”林子豪百口莫辩地看着美娇，“我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了。”
“你瞧你这个样子，再看看你今天在医院的表现，完全是任性的表现。”林美娇依旧笑着盯着子豪，却不生气。她已经不再纠结于刚才的那些事了，在她看来，弟弟执意让她回北京，跟他执意要出院如出一辙，无非只是一种任性的表现。林美娇暗自责怪自己在医院的时候有点意气用事了。
“我……”林子豪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这个举动也被林美娇当成小孩子的表现了。但林子豪此时的想法已经改变了，他不会再想办法把姐姐弄走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刚才那种情绪的根源，这个家之所以跟平时不同，是因为姐姐回来了。
“姐，今晚你只能睡客厅了，或者你跟妈睡，我这个样子，妈不会让我睡客厅的。”
“没事儿，我睡客厅好了，晚上你需要帮忙就招呼我。”
听了姐姐这番话，林子豪觉得胸口一阵温暖，低着头露出他那醉人的微笑，就是这种笑容，曾经把过郭娜迷得神魂颠倒。
李春云对两个孩子嘱咐了几句，就匆匆忙忙上班去了。李春运走了以后，林子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林美娇觉得这次回来真的是有所收获，她一直以为并不缺少对弟弟的关心，可是她对林子豪又了解多少呢，他的内心深处似乎隐藏着深深的叛逆情绪。
“姐，一会儿你打算出去吗？”
“不出去啊。”
“你要是出去的话，帮我带一些信纸回来好吗？别买那种太娘娘腔的。”
林美娇想了想，答应一会儿去给弟弟买信纸。虽说是一会儿，可是由于林美娇昨夜没有休息好，她本想靠在父母的床上看一会儿书，却不知不觉睡着了。林子豪轻轻地走到门口，看着熟睡中的姐姐，不忍心惊动她，却又急于给郭娜写信，他做出了一个足以让姐姐感到自责的举动，穿上鞋，悄悄下了楼。
林子豪来到楼下，走到附近的一家小卖店。那里毕竟不是专门卖文具的地方，信纸的样式也非常有限，这些信纸上面好像都积了一层灰，图案也都不是很新颖。林子豪没怎么挑，随便拿了一套，以他目前的处境，实在没心思纠结于信纸的款式，而且店老板似乎对他有点太客气了，这客气不是处于某种崇拜，而是出于害怕的心理，也许店老板是把他当成斗殴受伤的街头混混了。
林子豪只是披着衣服，湿润的空气透过了他的衣服，天空异乎寻常的晴朗，空气也足够清新，使他向往起学校来。一想到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能上学，他就心灰意冷。沿着路往回走，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浑身充满伤痕的战士，如今远离硝烟弥漫的战场，等待着伤势的恢复。然而，这也是一瞬间的幻想，当他看到远处驶来的轿车，这种幻想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汽车行驶到林子豪家的那个单元门口，车上的人就发现了他。林子豪早就通过车牌号认出了林有长的车，因此也不觉得吃惊，他有些好奇，为什么林有长会在这个时间来他家。
林有长把车子停好，开门下了车。他对于这个大侄子的遭遇同样不觉得惊讶。
“小豪，你怎么下楼了？”林有长边走过来边问。
“是大爷啊，我出来买点东西。”
“我听你爸说了，你怎么跟人打架了？”
“没有。”林子豪面色难堪地回答，“我哪能跟别人打架，我是被流氓给欺负了。”
“现在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爱惹事的可多了，下次在外面的时候注意点，惹不起咱躲得起，好汉不吃眼前亏。”
“是，我知道了。”林子豪也不想跟林有长解释，当时的情况哪容得他躲。他在林有长的执意搀扶下，别别扭扭地上了楼。他们进屋的关门声使林美娇醒了过来，林美娇慌忙从床上下了地，来到客厅，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大爷，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小豪出事了，就过来看看，小娇，在那边念书怎么样，学校放假了？”
“哦，这阵子没什么课，就回家呆几天。”林美娇说着去给林有长倒水。她之所以对林有长彬彬有礼，实属是因为她把这个不经常见面的长辈当成了客人。
“小娇，小豪行动不方便，他要是想买什么的话，你就帮他去买一下。”林有长说。
“您放心吧。”
林美娇无意中看了一眼弟弟，发现了他手里的信纸，她有些责怪弟弟，便问道：“你怎么……刚才下楼了，我不是说一会儿就帮你买嘛。”
林子豪察觉到姐姐的反应，忙说：“我知道，我看你太累了，昨天你陪我在医院待一宿，都没有休息好，我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林子豪说这番话完全是给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林有长听，他不能容忍姐姐受到这种无端的误解。林美娇好像听出了话中蕴含的袒护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随即问道：“大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用上班啊？”
“没事，我啥时候上班都行。”林有长洋洋得意地说。
“还是自己当老板好啊，想什么时候上班都行。”林子豪发出羡慕的赞叹。
“别着急，你爸也快自己当老板了，到时候你家用不了几年就会起来。”
“但愿如此。”林子豪意味深长地说。
林有长虽然夸口说他什么时候上班都行，不过他只停留了两支烟的工夫，就起身离开了。临走，林有长让林子豪叮嘱他爸爸，告诉他平时少喝点酒。看着林有长有走的意思，林子豪并未挽留他，林美娇虽然说了几句客套话，但林子豪听得出，那话里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意。
原本热热闹闹的客厅，突然又只剩下姐弟二人了。林子豪觉得没什么要紧事，就趿拉着拖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林美娇刚才给林有长倒水的时候，注意到洗碗池里有几个餐具还没有洗，想必是昨晚留下的。于是她挽起袖子，将那些碗碟认真地洗干净，又用抹布擦干，整齐地摆放在橱柜里。干了点家务，林美娇的心情得到了少许的放松，但是她的心一直悬在一件未知的事情上。她只是刚才听林有长说了那么一句，就一直猜测到现在，林有长说爸爸马上也要自己当老板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爸爸也要自己做买卖吗？而且在她的印象中，爸爸也并没有经常喝酒啊。
走进林子豪的卧室，林美娇看到这个弟弟正站在窗户旁，两眼眺望窗外，一副高大伟岸的模样。林美娇也凑了过去，随着林子豪的目光朝窗外看去。这个小区看起来已经不像刚建成时那么干净整洁了，凌乱停放的自行车，饭店后门的几个泔水桶，以及随处可见的纸屑。这陈旧的景色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专注地观看呢。
“子豪，刚才大爷说咱爸马上也要自己干，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林美娇侧过脸，看着弟弟问道。
“啊，爸前几天和大爷商量单位的事，好像是要利用单位的厂房干点什么吧，具体的我也没打听。”
“是么，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林美娇听了这话，心情难以抑制地荡漾起来，也许这将会成为她们家的转折点，这几年她在外面读书兼打工，多少了解了钱的重要性。林美娇本来还在关心爸爸的身体，这会儿竟兴奋得忘记了。
林子豪看着姐姐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