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林子豪从那两次受伤中完全恢复过来了。他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那两次受伤使他平时的行动也变得小心翼翼,他既不拼命打球,也不骑快车了。
刘老师为了为了防止班级里的优等生犯类似林子豪那样的错误,命令全班同学,不论是课间休息,午休,还是下午的体育课,都禁止打球和踢球。虽然生活平静了,却也变得索然无味。好在这个规矩很快就被学生们的苦苦哀求给推翻了。
中午,林子豪和夏雨辰在校外吃过了午饭,就回到校园里,站在阴凉的树荫下聊天。正值春华时节,两人其实并不觉得热,站在这里也只是因为此地是属于校园的角落,可以回避途经操场的老师。他们心不在焉地谈论着千奇百怪的话题,从同班的女同学的长相一直跨越到祖国的未来发展。两人交谈的时候,夏雨辰的注意力始终不能集中在某个话题上,时不时地就朝着校门的方向远眺。校门外卖各种午餐的商贩把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令夏雨辰眉头紧邹。
“行了,你别看了。”林子豪苦笑着说,“都跟她说好了,你老看什么啊。”
“她怎么还不回来啊,马上就要上课了。”夏雨辰像是没有听到林子豪的话,还是在那里仰着头,脖子伸得像跟木棍儿,盯着门口。
“要是让她知道你这么不相信她,她还不骂你啊。”林子豪笑着说。
“我当然相信她,我只是心急如焚啊,就像……”他想了想,“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林子豪想着夏雨辰的比喻,觉得他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倒像是热锅上的蠢驴,被烫得直蹬蹄子。忽然,林子豪的眼睛睁大了,笑容也随着出现。他看到了那个机灵可爱的身影在众多学生之间时隐时现,逐渐向他们走了过来。
“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夏雨辰回想自己之前的焦虑心情,再看着眼前好像若无其事的郭娜,心里气得什么似的。
“没想到帮你办这么点事,我的辈分还长了。”郭娜笑着说。
“行了,别闹了,东西送给她了吗?”
“当然给她了,我办事你放心。”说着,郭娜不知从衣服的什么地方取出了一封信,拿在手里,在夏雨辰面前晃了晃。“张妙然托我转交给你的,想要吗?”
“废话。”夏雨辰说着就伸手去拿,郭娜眼疾手快,夏雨辰扑了个空。
“子豪,快管管你媳妇。”夏雨辰哭笑不得地对林子豪说。可是林子豪却只是在那里傻笑。
郭娜也不能理解林子豪的行为,还以为林子豪也是在笑夏雨辰那猴急的样子。其实林子豪是在自我陶醉,被郭娜那股活泼动人的调皮劲儿给陶醉了。林子豪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处境和夏雨辰比,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比夏雨辰幸福多了。
事情的发展起初与林子豪所想的不太一样。原本他以为夏雨辰会因为张妙然的离开而意志消沉。可是夏雨辰并没有像那些受了失恋的打击导致整天要死要活的人那样自欺欺人,很快便又像往日那样每天都充满朝气了。于是,林子豪精心设计的那套原本用来安慰一颗受伤的心的说辞也就不再有用武之地了。他一想到自己那天被夏雨辰叫出来,回去的时候险些被出租车撞死,就觉得有些失望。他受的伤一点都不值得,虽说不能把责任归咎于夏雨辰,主要还是他自己骑车的时候不小心。但是,夏雨辰的遭遇显然影响了他,导致他分神,才出了那次事故。可是这些埋怨他不能跟夏雨辰说,怎么说得出口啊,夏雨辰,你怎么可以这么开心,要知道,为了你我差点被车撞死。林子豪想想都觉得好笑,于是只当是一场滑稽表演,不了了之了。
夏雨辰和张妙然虽然不能见面,但彼此通信是张妙然的母亲管不了的,她总不至于每天去翻学校的信箱。信有一种话语所不具有的魅力,大概和今天的短信差不多。因为传递的符号有滞后性,因此好多平时羞于说出口的话也敢于写在纸上,因为收信人不在眼前,不像面对面说话,喜怒哀乐会即刻被对方接收。总的说来,写信是一种有点自恋意味的创作。
夏雨辰在给张妙然写信的时候,张妙然的形象被他完美化了。他一边写一边想象张妙然看信时可能表现出来的会心的笑容。信上的语言比起他平时说的话不知要酸上多少倍,他完全意识不到。什么“我多么怀念每天晚上拉着你的手”(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你的笑就像天使,每次看到你的笑容,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事实上张妙然每次冲他笑的时候,他都会生气,因为张妙然赏给他的笑几乎都是嘲笑,尽管这嘲笑是善意的),类似这种不着边际的甜言蜜语,夏雨辰毫无顾忌地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一封充满爱意和歪歪斜斜的字迹的信,被装进可爱的信封里,几经辗转,寄到了可爱的人手里。张妙然从信箱里翻出了写有自己名字的信,的确如夏雨辰信中所写的那样,露出会心的微笑。她虽然在学习上比夏雨辰聪明,可依然被信件的魔力冲昏了头脑。在张妙然那颗纯真的心里,夏雨辰的信就代表了夏雨辰本人,全然忘记了信不会像夏雨辰本人那样,在她面前说脏话,以及犯傻。张妙然利用下课时间,看信上那些柔情蜜意的话。好比说,人在写信的时候,至少是在思考,而思考这种活动多少能让一个人变得想对聪明。张妙然被信上那一句句发至肺腑的语言感动了,被一句句俏皮幽默的调侃逗笑了。她看完了信,对她们之间的爱情更加充满信心,学习也更加努力。这点和夏雨辰完全不同,夏雨辰读完张妙然的信,常常需要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来回味,并且翻来覆去地拿出来欣赏。如果他用来看教科书的劲头能赶上此举一半,成绩也不至于这般差。
夜色悄然覆盖了校园,高三的学子们埋头学习,似乎并不在乎大自然的提醒。校园一角的几棵梧桐树下面,寂静得仿佛鬼魂出没的地方。随着放学铃声的想起,操场上迎来了一天中最后一轮喧哗。
林子豪和郭娜纷纷取出自行车,在校门口见面。他们骑上自行车,并排行驶在马路上,从他们悠然自得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们很享受每天的这个特定时刻。
“夏雨辰可真够用心的,还特意让你把生日礼物交给张妙然。”林子豪说。
“多浪漫啊。”郭娜天真地说。
“有什么浪漫啊。”林子豪不屑一顾地哼哼唧唧,“说实在的,真没看出哪里浪漫。”
林子豪心里多少有点抱怨,原本他想中午请郭娜吃饭,结果却因为夏雨辰的事耽误了。郭娜自己意识不到,她在林子豪心中的地位已经逐渐取代了一切,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姐姐。林子豪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完全能体会到这种幸福,跟郭娜在一起,他仿佛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那感觉似曾相似,不觉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那件事,自己情不自禁地傻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呀?”郭娜半带嘲笑地瞥了林子豪一眼。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林子豪回味着童年往事。
“什么事?”
“我小时候抽冰尜,把冰尜借给一个小姑娘,没想到后来就找不到她了。”林子豪边笑边说,“我傻了吧唧地在胡同里找。”
“找着没呀?”
“没找着,后来我哭了。”
“你可真有出息。”郭娜咯咯笑着说。
“那时候小啊,那个冰尜是我姐姐专门给我做的。”林子豪的记忆出错了,他忘记了其实姐姐给他做的并不是冰尜,而是抽冰尜的鞭子。林子豪借着这件事,其实是想到了林美娇。而让他想起这一切的,正是这几个月来对他关怀备至的郭娜。
“你姐对你挺好吧?”
“我姐对我老好了。”林子豪提到林美娇,脸上即刻浮现出自豪的光芒,“她老给我买好吃的。对了,小时候她还替我出头呢。”
郭娜被林子豪不断爆料出的往事深深吸引住了。爱屋及乌,她喜欢林子豪,自然也喜欢了解林子豪的过去。
“快讲讲。”郭娜说。
“我小时候特别窝囊,总被一个同学欺负。后来我姐知道了这事,就带着她的同学替我出头。”
“你姐打他了?”
“没有,是她那个胖同学打的,就推了一下而已。”
“有这么好的姐姐,多好啊。”郭娜投来羡慕的目光。
“是啊,的确好啊。”
“你姐姐现在工作了吗?”
“没有,在北京上学呢。”林子豪想了想,“生活应该过得不错吧。”他补上了这一句,他希望姐姐过得好,尽管他和姐姐如今都长大了,很难再找到当年那种两小无猜的友谊了。但是他总觉得姐姐看他时的眼神,依然跟当年一样。两人的关系没变,唯一不同往昔的是,他也多了一份对姐姐的关怀,而不像从前那样只顾自己了。他希望姐姐在那边过得好。
把郭娜安全送到了家门口,林子豪便原路返回了。
他的情绪很稳定,不像那天晚上那样此起彼伏。自行车在他身下平稳地前进,车少的时候,他就将身体放低,减少风阻,适当加快点速度,但绝不超出安全系数范围。他不知道自己这具年轻的身体还能经得住几次跌打损伤,不悠着点不行啊。
骑到家楼下,他看见了大爷林有长的车。“咱们家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汽车啊。”林子豪一边想,一边马不停蹄的跑步上楼。
“小豪,回来啦。”林子豪打开家门,就看到林有长憨笑着看着他。
“大爷,你怎么来了?”林子豪说。
“我来给你爸送点降压药。”
林子豪想起来了,爸爸最近的血压有点高,这都是那个破厂长的职位给闹的,钱没赚多少,却把身体给喝垮了。
“快吃饭吧,我和你爸都吃完了。”站在厨房的母亲对他说。李春云一直以来都牢牢地记着林子豪大概到家的时间,并且在他到家以前将菜热好。自从林子豪和郭娜交往之后,他到家的时间不可避免的比平时稍晚些,李春云也没有过多地怀疑什么。
林子豪一手端着饭,一手端着菜,说了句“我回屋里吃”,奔着屋子就去了。
他有意避开了父亲和大爷,并不想听他们之间的谈话。这么多年,那种谈话他不知听了多少次,有时是有意在旁边听,有时是不得不听,因为房间的门并不隔音。倘若在几年前,他倒不至于因为这种家长们认为与他无关的话题而烦恼,但是最近几次,林子豪越来越接受不了大人们的想法了,他凭借以往从父母那里偷听来的闲言碎语,再加上这几年家里的动向,他认为父亲的的许多决定都是错误的,这次也毫不例外。
林子豪长长地叹了口气,吃饭的同时,想起了以前的事。
原本一家人生活得幸福美满,随着他和林美娇一天天成长,房子的面积有些不够用了。但是对于当时的两个孩子来说,睡觉的时候挤一挤反倒更有乐趣,他们依偎在奶奶两侧,听奶奶讲故事。
林子豪并没有被幸福的过去迷惑了双眼,他明白,随着他和姐姐一天天长大,两室一厅的房子显然不够住,他们都需要有自己的隐私空间,他在感到幸运的同时也替姐姐惋惜。他曾一度陷入自责的漩涡中,认为是自己害姐姐离开了这个家。但是后来他想通了,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扛不起重担的小学生,他能改变什么呢。
吃过了饭,林子豪就埋头在书本中。他的成绩没有明显的提升,他知道原因,因为他把太多的精力放在郭娜身上了。然而现在让他收住一颗躁动的心,已经是不可能了。他们已经牵过手,也接过吻。虽然没有发生成人之间的那种肌肤之亲,但也足以让林子豪魂不守舍,导致他精力无法集中。无奈他只好抱着有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幻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有长此行确有其目的。自从林万福当上了厂长之后,林有长就一直觊觎林万福厂子里的一块闲置的地皮。那块地皮,如果林万福是个凡事以利益为重的厂长的话,完全可以高价买个别人,或是招商引资,为那个效益日渐衰微的厂子做点贡献。不过,林有长对这个弟弟知根知底,他料定林万福对于这块地皮没什么具体的主意和计划,这个机会他不能放过,也不应该放过。况且林有长在做决定的时候,通常会以一种理由来支持自己,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宗耀祖。有这个理由做后盾,他便丝毫没有顾虑。
“万福,你们厂子的那块地卖出去没?”林有长试探性着打开话题。
“前几天有几个韩国人来看过。”林万福说,“但是人家嫌面积太小,他们想开大工厂。”
“是啊,那块地不好办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林有长的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眉头始终邹着,“要我说,这钱与其让别人赚,不如咱自己家人赚。”
林万福听出了林有长话里的意思,但是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支持,而只是嘲笑。那块地虽然不大,可也绝不是林有长这种只拥有三四个工人的小老板能承受得起的。其实,林万福不太了解他的哥哥,也不了解哥哥的买卖。林有长的小工厂虽然不大,可是生产的东西是缠缆线的大木盘子。金属框架,镶上木板,成本及其低廉,销路却很好。但是,倘若仅仅有这一个因素,林有长的确负担不起那么大一片地的价格,他自然有别的心眼儿。
“哥,你知道那片地得多少钱,至少得五百万哪!”林万福说。
“我知道。”林有长急忙解释,好让林万福不要以为他是在异想天开,“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你厂子那块地一定要卖吗?出租行不行?”
“那倒是行。”林万福直截了当地问道,“关键是你租它干嘛啊?”
“我早就合计好了,生产钉子。”
“钉子?”
“对啊,现在动迁的有多少,以后那大楼还不得一个接一个地盖啊,生产水泥钉,以后肯定好卖。”
“你懂钉子吗?”
“那玩意儿还有什么懂不懂的,进几个设备,顾几个工人就开干呗,销路都是现成的,我这几年干买卖也认识不少卖钢材的,进料不成问题,这不是轻车熟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