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娇自认为已经在话语的交锋中占了上风,因此也不再揣测这个男孩了。然而,丢钱包的倒霉事依旧在她心头缠绕,所以刚才跟陈可的对话只不过暂时缓解了她的心痛。一个人专注在一件事上,往往能够忘记很多琐事,如同废寝忘食的科学家。可是一旦心情放松下来,哪怕只是短暂的放松,那些早已蓄势待发的饥饿感就突然冒了出来。林美娇差点忘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吃饭吗?她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扁平的肚子,这一动作恰巧被陈可看在眼里。
“你饿了?”
“有点。”林美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已经饥肠辘辘了。
“吃点东西去吧,能请你吃顿饭吗?”陈可问道。
“不用了,我回家煮方便面吧。你不是还有个小卖店呢吗,不看着能行吗?”
“没事儿,那小卖店只是玩玩,停业半天不影响什么的。”
“玩玩?”
“是呀,我老爸老妈给我出的钱,无非是想让我做点正经事罢了。我平时雇人,这几天那人老家出了点事,请了几天假。”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家挺有钱似的。”
“还行吧。”陈可丝毫不避讳林美娇的怀疑,“老爸经营一家传媒公司,拍电视剧的。”
林美娇没有接茬,但是她不能不羡慕这种涉足影视圈的家庭。林美娇凭借着自己的主观想法认为,倘若那些演员平时都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那么给演员提供饭碗的影视传媒公司自然更不简单。
“咱们干脆打车去饭店吧,今天你手里没钱,就别跟我充好汉了,如果你拿我当朋友的话。”陈可一脸自信地说。
这种请求对于一些善良的女孩子来说,是屡试不爽的绝技。因为对方通常不好意思拒绝,拒绝就等于在告诉对方,你不是我的朋友。林美娇做不到如此残酷地回绝一个热情的人。但是她的内心充满矛盾,不知道这样做应不应该,而且她在冒险,倘若刚才和陈可走在校园里正好被周帅看到,她该如何解释呢。钱包丢了显然不足以成为让一个陌生男人安慰她的合理解释。
好在两人直到坐上出租车,也没看到周帅。林美娇坐在车上,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又重新落到地上。
陈可为了向林美娇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请她去皇冠假日酒店吃了顿自助餐。这顿饭吃得林美娇飘乎乎的,她的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在陈可身上,暂时忘掉了其他人。
“为什么来北京上学?”陈可问道。
“这问题还用回答吗,全国各族人民不都是挤破脑袋也想往北京奔嘛。”
“这倒是,不过北漂很苦的。”
“也许大家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吧。”林美娇说着笑了笑,仿佛在嘲笑自己。
“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我是被迫的。”
陈可的目光由最初只是单纯地欣赏变为探索的眼神,他逐渐被眼前的女孩这种遮遮掩掩地说话方式吸引了。林美娇对他来说,是一个从没品尝过的女孩。就好像蛋糕店里又推出了一个色泽鲜艳诱人的新品种蛋糕,让你忍不住想买来尝尝。
“被迫的?”陈可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个被迫。”
“不好意思,这些我不想说。”林美娇礼貌地笑了笑。
陈可没想到林美娇竟然还不能对他完全信任,心里不免有些受挫。然而,挫折并不能打败足够自信的人,相反还会激发他们的斗志。陈可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他在那一刻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绝不急于求成,而是放长线钓大鱼。
吃过了饭,林美娇委婉地回绝了陈可送她回家的请求。她的电话丢了,陈可只好主动留了电话,并再三叮嘱林美娇买了电话之后一定要把号码告诉他。为了坐公车回家,林美娇不得已管陈可借了十块钱。
林美娇一个人的时候,一想起今天的一系列事情,仿佛置身云里雾里。她为丢钱而感到惋惜的同时,也在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她希望这种好运气能多陪伴自己一段时间,至少等她见到周帅以后再离开她。
林美娇打开家里的门,还没进屋,就听见卧室里传来机枪的扫射声。枪声就证明周帅又开始无休无止地跟寝室的家伙联机玩游戏了。以往她格外讨厌听到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如今这枪声却格外亲切。
“周帅,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稍等我一会儿。”喊声伴随着哒哒的枪声传进林美娇的耳朵。
“别玩了,我今天都倒霉死了。”林美娇说道。
枪声戛然而止,周帅带着无奈的笑容走了出来。
“我听同学说了,你钱包丢了。”
“知道我钱包丢了,还玩得这么痛快。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林美娇筋疲力尽地坐在餐椅上。回到家也就等于回到现实中,刚才那美轮美奂的约会仿佛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丢钱包的事实才是永恒的。
“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我手机没电了,下课后我直奔寝室,谁成想你的手机丢了。我连下午的课都没上,直接赶回来了,我以为你能早点回来呢,丢了钱包你也不回来,我都等了一个下午了。”
林美娇有些心虚,让她现在回忆与陈可的邂逅,可能不会再让她觉得轻松了。不过她不想用谎言来掩盖一下午的行程,她不打算讨论这个话题,反正以周帅的性格,一定不会对她刨根问底,而他更不会想到她在丢了东西的前提下,竟然还有心情同一个陌生男子约会。
“你吃饭了吗?”陈可问道。
“吃了碗拉面。”林美娇随口说道。
“我还没吃呢,陪我出去吃吧。”
“别去了,我有点累,我给你煮方便面,你就凑合一顿吧,行吗?”
“得,还是我自己煮吧,弄得好像我虐待你似的。”周帅说着,在林美娇的额头上轻吻一下,就去厨房了。
这个吻就好像一针镇静剂,使林美娇逐渐平静了下来。又像是一跟红线,将她和周帅拴在一起,让她在远离家人的环境里能够感到一些慰藉。不过,一想起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就让她心烦。身份证和校园卡需要补办,借记卡也需要赶快挂失。虽然小偷不会猜到密码,可是自己的钱不能控制在自己手里,总叫人心存不安。
晚上的大部分时间,林美娇都堆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电视。她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圈频道了,始终无法坚持看一个节目超过二十分钟。
周帅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林美娇已经记不得过了多少个小时了。她在等他,等他唤她去睡觉。
周帅站在林美娇面前,伸了一个几乎要把身体抻成两半的懒腰,问道:“你困不困?”
“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林美娇木然地望着电视里的财经频道。
“你看这个干嘛?”
“想看看怎么才能有钱。”
“好好学习,将来努力工作呗。”
林美娇只是淡然一笑。这明显的嘲笑让周帅皱起眉头。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林美娇真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无力睁开了,浑身虚弱得像个误食了毒药的小猫,正在用那柔软的身体坚强地走下去,直到与现实脱离一切关系。
“睡觉去吧。”
“抱我上床。”
“好。”周帅像哄不听话的孩子那样,用他强有力的双臂抱起林美娇。
林美娇感受到周帅由于经常去健身而练就的结实的肱二头肌。她真想让周帅一直这样抱着她,可是那样做就有点太蛮不讲理了。
卧室虽然关了灯,可是外面的世界依然呈现一片暗黄。窗帘很薄,根本阻挡不住灯光的侵蚀。周帅以前总是借着外面的光欣赏林美娇平静的面容,他说这张脸就像雕塑一样,美得无可挑剔。其实在林美娇冷峻的外表下,她的心却没有一刻是平静而淡然的。当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时,她的脑海始终在想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就像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她想通了其中一件事,另一件事却又陷入了僵局。
窗外传来了微弱的犬吠声,不知是哪家又在深更半夜遛狗了。林美娇微微皱着眉头,厌恶着时不时传来的无聊的狗吠。无聊的狗叫反映了无聊的人,那些优越感十足的北京人,生活在安逸的皇城脚下。曾经的她也有似曾相似的感觉。这种优越感不是说有多少钱,而是身边有熟悉的亲人,不管在外面受了何种委屈,也能让身心有个栖身之所,这就是家。
对于这个半生不熟的十八层地狱,林美娇始终无法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蒙蒙的灯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使布置在房间里的那些板式家具涂上了一层晦暗的色调,看起来也不如白天那样光鲜亮丽了。
这些家具是她和周帅一同在宜家家居买的。记得她们为此煞费苦心地在宜家里逛得晕头转向,但是却乐此不疲,因为一想到能把属于他们的那一方天地布置得如同卖场里的展间那样色彩斑斓,充满童趣,她就感到兴奋,仿佛幸福已经离她不远了。他和周帅挑选了全套家具,包括床,书桌,衣柜,书架,椅子,整体厨房。又在家居用品区精挑细选了许多生活中的小部件,她和周帅还为该买哪些东西而发生过争执。林美娇觉得这都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就像一首歌曲的间奏,是必不可少的点缀。
组装家具用了几乎一个星期,过程同样充满了难以表达的乐趣。周帅自己组装了一个结构简单的椅子,就以为其他东西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结果,衣柜让他装得乱七八糟。两人只得小心翼翼地把部件逐个拆下来,重新按照说明书来安装。他们就这样熬过了汗流浃背的几天日子,终于在疲惫和惊喜的复杂心情交织下完成了全部工作。林美娇和周帅都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打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私人空间。年轻人的想法中冲动和盲目占据了很大比重,他们一旦完成一件稍带挑战性(或许只是简单的体力劳动)的工作,就会以为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们。仿佛小孩子的那种幼稚的想法,会放二踢脚就以为能发射导弹,会开碰碰车就以为能开公交车。林美娇觉得当时她们能够驾驭两个人的生活,可是她到底还是把生活看得过于简单了。
周帅这天晚上也没有睡,而是侧身躺着,端详着正在回忆白天发生的事情的林美娇。
“你看什么啊。”林美娇的语气很平静,冷若冰霜的脸庞直指天花板。
“你太美了。”周帅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调侃着眼前的美女。
“天天看,还没看够吗?”
“看不够,一辈子也看不够。”
林美娇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不过这仿佛丝毫没有削弱周帅的兴致。其实林美娇心里清楚,周帅要展开攻势了。
周帅先是挺起上半身,向前探着,仿佛一个小孩子聚精会神地蹲在地上观看正在行军的蚁群。他在林美娇的脸上轻吻了一下。这个吻的效果与《白雪公主》里面那个王子的吻正好相反,林美娇原本轻轻支撑着的上眼皮缓缓垂下。她一动不动,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吻遍布她身体上的每一个敏感部位,仿佛远古时代的一种仪式,她宛然成了一种活祭品。
前奏是柔和的旋律,接下来便是翻江倒海般的激进节奏。年轻人选择同居,进步最快的一定是做爱技巧。周帅在这方面观看了不计其数的“视频教程”,每次都能给林美娇带来惊喜。
“我爱你,周帅。”林美娇满头大汗,却不忘在激吻的间歇向周帅说些情话。也许只有在做爱的时候,她才能把这里幻想成属于她的地方。那是爱情带给她的幻觉,人在极度快活的状态下可以忽视一切现实中的烦恼,说出的话恐怕连自己都不能信。
周帅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当林美娇说出这句并非出于理智的话时,他都会深情地给予回答:“我也爱你,小娇。”
林美娇对周帅的节奏了如指掌,当周帅的节奏明显加快的时候,通常情况下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曲子接近了尾声。当周帅倾出之后,他就会把头埋进林美娇丰腴的胸部上。林美娇抚摸着周帅汗淋淋的头发,慢慢体会着现实空间重新占据身边的满足和失落。
做爱结束之后,他们纷纷起身,林美娇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浴室,冲洗汗涔涔的身体。周帅,要么喝水,要么从冰箱里翻出一些吃的,补充消耗掉的体力。他们唯一没有做过的就是两人就那么黏糊糊地抱在一起,沉沉睡去。在他们看来,那是只有在电影里才能出现的情节。由此可以看出,他们依旧生活在现实中。
第二天,上午的课结束之后,林美娇就去学校办公室补办了校园卡,又利用下午的时间去银行挂失了借记卡,由于暂时没有身份证,所以暂时还不能补办。最后,还有身份证需要补办。她可以给父母打电话,托他们在那边补办,可是那样就会让父母知道这件事,她不想让父母因此觉得她还不能很好地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林美娇一直用这种坚强的外衣包裹着那颗脆弱的心,一直活得很累。然而,由于身在外地,她对于她的家庭,还仅仅停留于表层的概念之下。这其实是她的幸运,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