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给他的办公室座机打的电话,只要确定他在公司就好,她等着他从里面走出来。她也可以直接走去他的办公室,可那样的话,就有可能遇见童小岩。而那个人,左晓蓉如今正在努力地忘记他,所以,她不想见到他。
就像左晓蓉猜测到的那样,根本没有会议,也没什么商业应酬。下班的时间一到,大厦里便有人群纷纷涌出,容柏川差不多是最后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他的司机将车停在平常等待的位置上。
左晓蓉隔了一小段距离看了一会他,还是以往的容柏川,步伐坚定,面容冷峻,任谁也瞧不见那双浓郁黑眸下掩藏的真实情绪。左晓蓉不再犹豫,提快脚步走向容柏川。
“容总!”
容柏川一只脚迈入车里,一只手扶着车门,再没有了动作。逃了许多天,还是没能逃的过去,他的心就在这一刻坠痛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莫名地看着没有反应的容柏川,又看看静静等候的左晓蓉。最后还是左晓蓉伸手拉了拉容柏川的大衣一角,“先上车吧。”
容柏川终于转过头看着左晓蓉,眉心深拧,然后收起车外的另一条腿坐进车里。左晓蓉随在他身后也坐进了车里。
司机微微一笑,发动了车子。
容柏川还是沉默,双眼始终看着前方,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寒意。左晓蓉看着这样的容柏川,原本想轻轻松松地跟他说声再见,无论她当初的目的如何,她和容柏川在一起的日子总还算轻松,无可厚非,他给了她安慰和需要,所以她希望最后的再见也可以轻轻松松地面对。可眼下,看着他刻意包裹起来的冷漠,她怎么都轻松不起来。他也是无辜的,是她倔强地伤害了他,让她如何能轻松地说出再见呢。
司机已经从后视镜看了他们好几回,究竟要开到哪儿去,他还没有得到指示。可后座的气氛紧绷而怪异,他一时也不知要如何询问才不会让气氛变得更糟。
左晓蓉随着容柏川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司机已经在漫无目的的乱兜圈时,左晓蓉才不得不开口说道:“我请你去吃顿饭好吗?”
容柏川还是不说话,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坐姿。
左晓蓉最后只得前倾着身子对司机吩咐道:“李师傅,先送我们去……”
“你如果有事要跟我谈,那就跟我回家。我哪里也不想去。老李,回家。”
李师傅无奈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左晓蓉,随后掉转方向。
左晓蓉一点儿也不想去哪里,也根本没有必要。
“好吧,我只有五个字要跟你说,那就是……”
“老李,停车!”
车子正快速行驶在马路中间,前后左右都有车子。李师傅为难地从后视镜里看看左晓蓉,希望她别让他为难。
一直讨好似地随着容柏川的性子,而且容柏川还是一副不打算让步的样子,左晓蓉突然觉得讨好童小岩的那种感觉她已经受够了,她也根本不必对容柏川这样做。
“现在怎么停车!你看不见周围都是车子啊!李师傅,前面找个地方放我下来。”
左晓蓉低下头打算从腿上的包里拿出那串玉佛还给他,可右手腕却突然被容柏川抓在了手里,好用力、有些疼。
左晓蓉瞪大着一双眼,扭头看着容柏川。容柏川微微咬着下唇,眉心疼痛渐露,他轻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蓉蓉,所有你希望我办到的事,不管为难不为难,我有一件没有满足你吗!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可无论是什么,你给我一点公平这很过分吗!”
左晓蓉的头又渐渐低了下去,他说的话一句都没有错,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也毫不过分。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容柏川的家和左晓蓉最后一次离开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连门厅里她走时换下的拖鞋都还在老位置上待着,她习惯随手丢放的雨伞,还是老样子的躺在门厅角落里。沙发上有她随手放置的杂志,还有她的暖手炉。她不喜欢冬天的时候把空调开得太暖,只要感觉不太冷就好了,然后穿着厚厚的家居服,再抱着暖手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杂志。
一开始时,容柏川不能很快适应家里的突然低温,也没有足够厚的家居服,险些得了重感冒,左晓蓉边好笑地讽刺他,边给他煮了生姜红糖水喝,容柏川捂着厚被子睡了一觉便好了。
原来也有这么些相处的回忆,左晓蓉看着已经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容柏川,她又想起了童小岩。童小岩以前得过感冒吗,她有给他煮过生姜红糖水喝吗。意外地,左晓蓉竟然想不起来。
容柏川已经开始拿起电话叫外卖了,左晓蓉还站在门厅那,没有回过神来。
“晚上叫披萨吃行吗?”容柏川从客厅那边传来询问,并不催促左晓蓉。
“好的。”左晓蓉开始换鞋走向客厅。
容柏川已将空调打开,是左晓蓉喜欢的温度,有一点冷。左晓蓉坐到沙发上,重又将温度调高了许多,她只是客人,她的所有习惯都不应该在这里留下。
容柏川看了看她,然后起身去换衣服,再去厨房煮咖啡。
原本挺好说的五个字“对不起,再见”,如今坐在沙发上,习惯地抱着暖手炉的左晓蓉,却不知该从哪儿开口。
客厅里很快飘起了咖啡的暖香味,容柏川倒了两杯咖啡,然后端到客厅坐到左晓蓉身边。这一对杯子还是左晓蓉买的,以前容柏川用的咖啡杯全一色的白,左晓蓉觉得太单调了,于是买了眼前的这一对,一只有可爱的牵牛花修饰,一只有红金鱼修饰。都不太适合容柏川用,可是左晓蓉就是喜欢它们,没想过容柏川会用。可当左晓蓉买回它们后,容柏川就再没用过之前的纯白瓷杯。
两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都有话想说,又都不知要如何说。披萨送的很快,都是左晓蓉喜好的口味,容柏川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辣椒酱放到左晓蓉面前。
披萨吃完了,咖啡也喝过了,该说的,要做的,都还在那里等着。
左晓蓉快速地收拾完餐桌上的残局,容柏川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
终于到面对的时候了,容柏川也不再逃避,一双眼柔和地看着左晓蓉,看到左晓蓉双颊微红,他也不打算将眼神移开半会。
开口之前,左晓蓉先将那串玉髓佛珠从包里拿出来,放到容柏川面前的茶几上。“我不知道它这般贵重,我不该收的。不过我已用软布仔细擦拭过了,每一颗都擦了,它还跟我初见时一样。我放在这了。”
容柏川的目光仍旧不变地盯着左晓蓉看。
左晓蓉却不看他,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暖手炉,其实一点都不冷,空调开得很暖,可她就是想要抱着它,温暖总能给人意外的勇气。终于她开口说:“对不起……”
“不,蓉蓉。你先听我说。”容柏川伸出手臂握住左晓蓉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我承认那晚温言承说的都是事实,我的未婚妻已有人选,我短期内没法跟你结婚。可你相信我一回,我绝不会像温言承说的那样待你。给我几年时间,等我商基稳固的时候,我一定会离婚。你等我几年好吗,三年,最多五年,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左晓蓉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她抬起头,也注视着容柏川。“你想让我成为容黎黎那样的人吗,抢别人老公,摧毁别人的生活,是吗!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左晓蓉挣脱容柏川的双手,毫不退让地看着他。“你从来都不是冲动义气的人。五年,你的孩子最少两三岁了,你想过要怎么面对他吗。还有你将来的妻子,利用完了,说甩就甩了吗。若是那样,你成了什么人了,卑鄙狡诈的恶人,毫无道德底线的人渣。我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等这样的人。”
“那我就不结婚,谁也不娶,等我自己能决定的时候,我再娶你好吗?”容柏川的刻意冷静已经全然崩溃。
“你其实比我清楚,在那个时候之前,你逃不过婚姻。所以,别再试图骗我或骗你自己。”
容柏川闭上眼仰头靠向沙发背,为什么他想过得快乐点就这么难。他从不埋怨,始终努力认真地过着他命定的人生,可是怎么就不能给他点快乐呢。
“还有,谢谢你陪我一直任性倔强到现在。最后,希望你将来婚姻美满,心有所想便有所成。”
容柏川猛然坐直了身子,抓住左晓蓉的手臂没让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童小岩呢,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吗,你就这么认输了吗。他如今仍然不能算输,他想要得到的,都还在慢慢地靠近他。你是认命了,还是认输了!”
左晓蓉回头看了容柏川好一会,眼里有不忍。宁愿放下尊严,他也要留住她,可为什么童小岩就那么轻易放手了呢。
“如果我还能对你有所请求,那么我请求你别再为难他了,无论他求的是什么,他也为之付出了代价。而且他现在是你妹夫,你不是最疼容黎黎吗,那就别让她夹在中间难做。”
容柏川仍不放弃,“我不同意呢。”
左晓蓉淡淡地笑了笑,“我最后能为童小岩做的事已经做了,其他的都与我不再相干。”
放他自由,将自己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抹去,这是左晓蓉对童小岩最后的疼爱。
当左晓蓉快要走到门厅的时候,容柏川猛然从身后追了上来,然后拉着左晓蓉往回走。
“你干什么!”
容柏川不理不睬,拉着她来到厨房,打开橱柜的门。然后又拉着她去卫生间,指着卫生间里的用具和摆设让左晓蓉看。“你看看哪一个角落没有你!”
他又拉着她去了卧室,书房,连门厅的衣帽柜都打开让左晓蓉看。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要如何回到以前!”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倔强已把容柏川伤成了另一个自己。她想起了没有童小岩以后,独自在家里的折磨,她也想起了连着记忆的物件,总能无时无刻地刺痛她的心、讽刺她的过去。
愧疚也好,哀伤也好,泪还是流了。她忽然转身抱住容柏川,也抱住过去的自己。她说,“我把它们都卖了,一眼都没有留恋,也根本不敢留恋。我用它们换了点钱,打算好好过以后的生活。”她开始哭的汹涌起来,“谁能舍得……可我们总得往下走不是吗……你告诉我的……谁的人生没有一两件伤透心的事……难道人生就不要了吗……”
容柏川也红了眼圈,他更加用力地回抱着左晓蓉。“蓉蓉,别走!”
最后的挽留苍白而无力,却是最真诚的表露。容柏川抱着左晓蓉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说到自己都不自觉地泪水滑落。
可左晓蓉能回答他的,除了“对不起”再无其他。
左晓蓉离开的那一天,下了满满的一片天的雪。这座有着她和童小岩所有记忆的城市,左晓蓉但愿所有的哀伤和快乐,都能够被这漫天的白雪埋葬。
春运时的汽车站,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左晓蓉低着头,匆匆走着自己的路。她不敢去看别人,同是归心似箭的人,别人为了与亲人分享和团聚,而她却是为了疗伤和遗忘。
一上车坐好后,左晓蓉就将靠背椅调整好,然后靠着闭上眼,什么都不看,她不想再有任何留恋。可是当大巴车停在高速路口收费站时,左晓蓉仍是闭着眼,可眼泪还是无法抑制地落了。上了高速她就真的离开了、那座夺去了她全部青春与爱恋的城市,她曾经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在那里,她从没有想过会跟这座城市彻底说再见。
终于,她还是睁开了眼,然后回头,透过玻璃窗,拼命地往后看。二十岁的童小岩,青春焕发的身体,正追着车尾跑,他笑着大声说,蓉蓉,快去快回。不知不觉,指甲在玻璃窗上抓出了响声,童小岩,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变得那么无耻可憎!
左晓蓉猛然回过头,双手捂住脸颊,弯身痛哭。这些属于童小岩的眼泪,她也不要带走。
左晓蓉是强笑着走进家门的,幸好爸爸妈妈什么都没问,除了高兴,便是嘘寒问暖,左晓蓉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那两只纸箱子,比她早几天到了家,此时已被父母收拾好,放在了她的房间里。家里有她熟悉的骨头汤香味,她房间的墙上还挂着年轻时喜爱过的偶像海报,还有她高中时的书架,书桌上摆着她读书时喜爱的玩偶。那个时候的她多好,多快乐。
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这里有的东西才会多久都不变。她在这里才可以真正地回到当初,重新开始。
年前的最后几天,左晓蓉开心地陪着妈妈买了好多的年货,然后一起炸圆子,做小吃,爸爸在一旁打着下手,时不时地被妈妈指责几句笨手笨脚。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是她放寒假回家一样。
可这样的刻意回避只持续到了大年初一,那天早上,放完鞭炮,一家三口正吃着汤圆的时候。左晓蓉的妈妈犹豫了几下,还是没忍住,笑着对左晓蓉说道:“蓉蓉,承子还好吧?”
左晓蓉吃着元宵,毫无异样地随意点了点头。
左晓蓉爸爸使劲在一旁对左晓蓉妈妈使眼色,可左晓蓉妈妈横了她爸爸一眼,完全不理睬,继续又问道:“那过年怎么没来我们家啊?”
左晓蓉吞完一只圆子后才道:“妈,人家也有妈,也要回去陪妈过年的。”她没有直接告诉她妈自己和温言承的事情,她怕万一她妈知道了后,年可能还没过完,她妈就会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
左晓蓉妈不放弃地继续说道:“那今天初一,你给他打个电话,人去不了,你就在电话里给他妈拜个年。承子以前跟我说过,他妈一直一个人过,也怪不容易的。”
左晓蓉差点没被一口汤呛着,“妈!”可一时又想不到说辞,只得求助于她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