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过后,童小岩依旧忙碌,容柏川却是一天比一天轻松,只是每天都找几个高层或中层开会,但不管是什么会议从来都没有童小岩。就连总公司的视频会议,童小岩也只参加了不到十分钟,便面色沉重地离开会议室。
那一天的视频会议后,童小岩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放下玻璃墙上所有的帘子,不让任何人打扰。左晓蓉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提步朝童小岩办公室走去。助理拦住了她,可又不好直接说出原因,只拙劣地搪塞她。左晓蓉笑了笑,“我们之间的事,你还是做个旁观者比较好,别插手了。你回头就说上厕所去了,所以才被我钻了空子。”
助理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开了身子。
门刚推开,左晓蓉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好浓的烟气,整个办公室看上去雾蒙蒙的,童小岩坐在办公椅上,背对着办公桌,没有转身,手中青烟寥寥。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好好看,看够了就请你离开。离开公司,离开我,也离开他。”
事到如今,左晓蓉却仍想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她清楚,原因已经不再重要,哪怕他真的后悔,他们难道真可以回到从前吗,她能当那个孩子不存在过吗,他又能放下那个孩子不管不顾吗。不可能了,那就是她心头的伤痛,就算割的掉也没法忘掉。
“你这么吸烟是想自杀吗。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这么快就结束,太不值得了吧。”
童小岩沉默了好一会,还是一口一口地吸烟。当左晓蓉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又开口道:“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呢,黎黎最近一直在跟我冷战,公司的事情也一团糟。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最想看到的,如今如愿了,你还要再为了什么耗下去,难道你真的爱上容柏川了。那你可就惨了,他将来给你的伤害,只会比我给的多,不会少。”
真如愿了吗,会这么容易?还是没有她,童小岩的生活也会走到这一步。无论怎样见到现在的童小岩,左晓蓉没有丝毫报复后的快感,她的人生毁了,就算她真毁了童小岩的人生,那又怎样,这都不是她真的想要的。
看着烟雾重重中,一身疲倦挫败的童小岩。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她还是眷念以前的生活,可是,不是她紧抓不放就能回得去。不放过他,不让他好过,如今想来,其实都还是为了抓回他。左晓蓉走上前,拿下童小岩手里夹着的烟,指甲依旧整洁干净。左晓蓉将烟掐灭到烟灰缸,然后靠坐在他身后的办公桌上。
“童小岩,哪怕你真的后悔了,也不会放下那个孩子的对吗。就算你的生活千疮百孔,你也不会毁了他的生活对吗。就算,……你还是爱我,你也无法和我回到从前了,对吗?”
童小岩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坐着。其实不必问的,左晓蓉心里都清楚,可是不亲口问出来,她要如何去接受呢。
泪悄悄地流,哀伤而木然。她过去也常爱在童小岩面前流泪,从撒欢而可爱的哭,故作委屈挤出眼泪的哭,笑到忍不住的哭,到如今心碎而绝望的哭。这个男人终于分离出她的人生,以决绝的方式。
走到童小岩面前,再弯身蹲下,左晓蓉抬头望着童小岩,用那双满含泪水的眼,用她以往爱慕他的方式。“童小岩,换个发型吧,别把我的喜好带进你现在的生活。指甲也不必再这样日日修剪整齐,那是我以前强加给你的习惯,不用还给我,但请你也别再留着它。”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和童小岩说话,那么左晓蓉想,她也要走出他的生活,像他那般彻彻底底。
左晓蓉低下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眼里的泪水痛快地流。“童小岩……不说再见了……我们已是陌生人……再见时……也无需认得。”左晓蓉几乎泣不成声。
不再看童小岩一眼,左晓蓉起身离去。她不知道童小岩那双渐红的双眼里,是否最终也落了泪,她不再想知道。
左晓蓉没有跟容柏川说一声,关了手机,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她不想回自己的那个家,更不想去容柏川的家。尽管圣诞节过后,容柏川待她更是细致入微,可是她不欠他的,更不爱他。他们的这种关系,左晓蓉现在想想,还剩下什么,除了可耻。
眼睛肿的很痛,街上也很冷,行人稀少。左晓蓉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暂且给自己找个避风港。当司机问她目的地时,她没有多加思考,随口便说了城市边缘一处别墅的地址,那是温言承在这座城市里真正的家。
左晓蓉在门前立了很久,眼还是肿着在,天气很冷,她却觉得脸上发热。此刻的脑子像是停止了运转,她没法想明白自己为何站在了这里,又为何迟迟不能举手去按门铃。
最终左晓蓉还是举起了手,他们曾经是同事,也曾经是很好的室友,他待她那样好。左晓蓉想,如果是为了安慰,她希望还是温言承给。
可开门的不是温言承,是位艳丽华美到过分的女人,她的脸上有着开心愉悦的笑,看见左晓蓉时,不疑问也不觉得陌生,语气柔和而可亲。“快进来吧,外面挺冷的。”
左晓蓉直直地看了她好几秒,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说过他不再认得她,他说过。左晓蓉急忙低下头,调整了情绪,才说道:“对不起,我走错门了。”
“没错。你不是找温言承的吗,这就是他的别墅。他的行李丢在三亚,我给他送了来。你等等,他在换衣服,我们正准备出去。”
还好开门的不是温言承,还好她没有忘记童小岩给她的伤痛,也还好,赶在她胡思乱想之前。此刻左晓蓉已收拾好情绪,冷漠地回了那女人。“我不认得他。”
路上的风越来越冷,她好想回家,她唯一的家,她好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她好想喝一剂药将过去的许多年都忘记。
温言承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莫莉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莫莉,刚才是谁?”
莫莉玩着涂抹的亮晶晶的指甲,随意地回道:“不知道。说是找错门牌了。”
温言承的目光不由地一紧,“男的女的?”
莫莉放下双手,抬头望着温言承,狡黠地笑着。“女的。”
见温言承神色一沉,不再说话。莫莉忽然就俏皮地笑出了声,“不过,她五十来岁,要不怎么连个门牌号都弄不清呢。我想她可能是这别墅区里的一家找的临时钟点工。”
温言承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生气。他冷着一张脸走到门厅换鞋子,也不再搭理莫莉。
“哎,等我一下啊,我去拿包包。”
那一夜对左晓蓉说过的话,他不是没有后悔,他了解她的倔强,又为何要逼她呢。可他也是伤心的人,他也需要她的安慰。
左晓蓉回到自己家时,天已经黑了。容柏川徘徊在单元门前,他发现左晓蓉不在公司,手机又关机的时候,他第一个就去找了童小岩。可他什么也没问出来,童小岩根本不搭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然后他回了自己的家,没有左晓蓉,他又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她,仍是无果。最后他来到了这里,还是没有人,可他知道只有这里了,左晓蓉一定会回到这里来。
可见到左晓蓉回来的时候,他却不知所措了。带她回家吗,可他隐隐觉得左晓蓉不会跟他回家了。抱着她、说爱她吗,可她一直都知道,她并不在乎。那么,就尊重她的意愿放开她吗,不,他不要,他的生活里已满满的全是她,要他如何放开。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没有跟你说一声就走了。”左晓蓉已走到容柏川面前,抱歉地望着他。“上来坐吧,我有事跟你说。”
容柏川却突然后退了一步,“不上去了,公司还有事。你没事就好,我也放心了。你一个人静几天也好,童小岩年前的这几天日子会很不好过,不过黎黎还是在全力帮他。等过几天我来接你的时候,再细细告诉你。”
“我……”
“快上去吧,别冻着。对了,晚饭你别做了,我马上给你叫外卖来。我走了,明天给你电话。”不等左晓蓉说话,容柏川急忙快步离去。
人生的第一次逃避,他并不觉得挫败,尽管老头子打小就告诉他,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逃避都是最烂的解决办法。可现在只能逃,他不想失去她。
像望着温言承离去时一样,左晓蓉也一直目送到容柏川的身影消失,只是心里不伤不痛,除了丝丝歉疚。当初的协议是她硬塞给容柏川的,如今又是她单方面地撕毁它。
三十八、
左晓蓉用了一天时间将所有的行李打理好,她把自己还需要的东西装在了两只纸箱子里,除了衣物和洗漱用具。差不多八年的婚姻只剩下了两只箱子,还有什么比岁月还能欺骗人的吗。而她除了接受外,什么也做不了,谁又能斗得过岁月。
第二天她找来快递员,将两只纸箱子托运回老家。是的,她要回家了,彻底的回家,不再回来。
连着两天,容柏川都没有给她电话。左晓蓉也没有联系他,她手上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等一切办完后,她打算去见一面容柏川,无论开始的有多荒唐,但再见总是要说的。
又用了三天的时间,左晓蓉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她并不拘泥于价格,只想快点结束,所以在年底小贩们都纷纷回家过年的时候,她卖的也十分顺利。差不多每一件东西都是她和童小岩一同挑选的,每一件东西里几乎都有童小岩当年对她的疼爱。她没法不加快速度将它们都卖掉,多看一眼,多留一些时候,只会让左晓蓉的心更加难过。
随后她将房子挂卖在一家中介公司,同样的,她不追求价格,能卖掉就好,可是年底的最后几天,没有人会来买房子。于是她把钥匙丢给了中介公司,她把在这座城市最后剩下的东西交给了陌生人去搭理。
她买好了回家的汽车票,走之前她还要去百货店里给爸爸妈妈买新年礼物。容柏川依旧没有联系她。
新年前的百货商店从来都是人群爆满,她想给爸爸妈妈认认真真地挑几件礼物,所以仔仔细细、一层一层地逛。
路过一家玉石店面,意外地里面人不多,尽管柜面上也扒着不少人,可跟其他的店面比已经算是稀稀朗朗了。左晓蓉于是提步而入,如果有合适的玉观音和玉佛,她想给爸爸妈妈一人买一件。
左晓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那个给她开门的女人。莫莉还是笑得柔和可亲,“好巧,又遇见你。你还记得我吧?”
是的,谁能这么快忘记这张容颜,何况还是跟温言承牵扯的容颜。
“你好。”左晓蓉语气淡淡,并不想继续交谈,她将目光投到柜面里的各种玉石上。
莫莉就待在她身边,仿似跟左晓蓉很熟悉一般,自说自话起来。
“我男朋友嫌人多烦,所以到楼上喝咖啡去了。让我一个人逛,无趣死了。你怎么一个人来买东西啊,你男朋友呢?”
左晓蓉只当她是陌生人,伸手指着一款玉观音让营业员替她拿出来看看。那串红玉髓佛珠便从衣袖里露了出来。
“吆,天啦,我瞧瞧!”说着莫莉一把抓起左晓蓉戴着佛珠的手腕,举到眼前细细地看。
左晓蓉反应过来后,用力抽回手,将佛珠藏回袖子中。“你干什么!”
莫莉收起了惊讶,恢复到刚才的亲和笑容。“你这玉髓可是稀罕物。真是深藏不露啊。你男朋友待你真不错。”
“怎么稀罕了?”这个玉髓佛珠顶多不就几千元吗,怎么就成稀罕物了。左晓蓉一脸严肃地看着莫莉。
“只怕是有价无市。这家店里的玉石品牌在本地来说应该是顶级了,但你看看这家店里最好的玉石,也没有你这串质地匀称通透,最难得的是颗颗匀称通透,红的美而不浓烈。不管是谁都会一眼爱上的,对吗?”
她的确是第一眼看了后就爱不释手,她本打算买一件差不多价位的礼物,在走之前送给容柏川。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她哪里买得起,又哪里寻得到。
见左晓蓉没有说话,莫莉又道:“你戴着这串佛珠,别的玉石真没必要买了。他待你真好,只是怎么没陪着你呢?”
左晓蓉这才注意到,这个女人差不多每句话里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左晓蓉的男朋友,原来她以为是温言承,原来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左晓蓉是找错了门牌。
于是,左晓蓉直接给了她答案,“温言承不是我的男朋友,这串佛珠也不是他送的。”
温言承找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左晓蓉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他本能地提步想要追去,却被从店里跳出来的莫莉搂住了脖子。“你来找我啦,想我了是不是。”
“别闹,莫烈,快撒手!”温言承边说边试图挣脱莫莉的攀附。
莫莉完全不理睬,好像看不见温言承此刻的焦急一般,撒娇着又说道:“刚才有个女的,瞧上去普普通通的,你猜怎么着,手一伸出来,戴着的可是顶级红玉髓哎,有价无市的那种。她说是她男朋友送的,小样可幸福了。瞧得我羡慕死了,要不改日你也送我一串戴戴呗。”
温言承的挣扎渐渐无力了,他肯定莫莉说的就是左晓蓉,而送得起顶级玉髓的,除了容柏川还有谁。可为什么,左晓蓉是不稀罕这些的,如果稀罕,他完全也可以送给她,为什么选容柏川呢,难道她还是喜欢上了他吗。
温言承不敢想了,他的心就要炸开了。身上攀着的莫莉,此刻只叫他厌烦。于是,奋力甩开莫莉,温言承大步而去。
左晓蓉给容柏川打了电话,下班前的时候。
“晚上有空吗,我们吃个饭吧。”
容柏川紧紧地抓着电话,没有给自己多少时间犹豫,强迫着自己将语气调整到平常而忙碌。
“哦,恐怕不行。一会有个紧急会议,会后还有个商业应酬。蓉蓉,要不等我忙完了,我去找你好吗?”
拙劣的逃避,连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可是没有了交换的筹码,他要怎么留住她,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开吗。不,总会有办法的,肯定有能打动她的法子,只是他还没有想到罢了。可在他想到法子之前,他不允许她说再见。
“那好,你先忙。我挂了。”
左晓蓉又怎能不明白容柏川的推辞不过是逃避。可她没有时间再等他主动联系她了,车票定在明天,她明天就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