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过祖先,赵红玉小心翼翼搀扶着老太太从堂屋里迈出来。屋外寒风凛冽,枯叶和干草在院坝里疾走,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刺耳的沙沙声。凌孝国家才领回家的小花狗在寒风中焦躁不安,愤懑的轻吠。除夕之夜,本是合家团聚的好日子,偏偏这黯淡的夜和凛冽的风有些煞风景。
院子里有个黑影。赵红玉下细一看——我的妈呀,那分明是一个大活人杵在院坝中间。谁除夕晚不呆在自己家里,跑到别人家院子来吓人啊?
“走开!刚刚没听见鞭炮声吗?我们一家子团年,你来做啥?”当地人都很忌讳团年的时候被外人搅局,这不吉利。所以赵红玉也不管院里杵着的人是谁,来干什么,只管他撵出门就对了。
“妈。”黑暗里,那人怯怯的喊了一声。
“是强子。”老太太听出了凌强的声音。
“强子?”赵红玉被瞎蒙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是我,强子。”那黑影朝赵红玉走过来。他戴着帽子,头发遮住半张脸。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就是日盼夜盼的大儿子凌强,一定错不了。突如其来的幸福让赵红玉不知所措,愣愣的站在那里。
凌强跟弟弟一样长得很高,更加结实,只是背微微有点驼。他缓缓走到母亲跟前,丢掉行李袋,然后抹下帽子,带着一道明显伤疤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赵红玉面对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心里一阵酸楚,眼里噙满泪水。
“妈,我回来了。”
凌强一声声的“妈”,把赵红玉的心都震碎了。她紧紧抱住儿子,伤伤心心的哭了起来,骂道:“没良心的东西,几年时间,一点音讯也没有,都以为你……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吗?有用就一辈子别回来,我只当没有生过你!”
“过年可不许哭哭啼啼!”老太太故作严肃,对儿媳妇说,“强子回来了,这才是一家团圆,赶紧把人带进去吃年夜饭呀!”
赵红玉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说:“对,对,先进去见见爸爸、弟弟,还有——你媳妇儿秋月……自从上次你爸接到你的电话,全家人都等着这一天。谢天谢地,这下好了,总算一家团聚。”
“我的包……”
“先丢在一边,待会儿吃过年夜饭再收拾。”
于是,赵红玉领着儿子进了饭堂。凌家人做梦也想不到凌强突然出现,除了汪思瑶以外,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甚至是害怕了,就像活见鬼一样。
不清楚状况的汪思瑶看看门口的凌强,再看看屋里人的反应,感觉莫名其妙。他伸手在凌锐的眼皮底下晃了晃,以便吸引他的注意力。凌锐抚了抚眼镜,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汪思瑶跟凌锐轻轻咬耳朵。
“这是我二爸的大儿子,凌飞的亲大哥,传说大地震那年被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都当他已经……”
汪思瑶明白了,感觉跟听故事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等到大伙回过神来,沉寂的氛围马上沸腾起来。亲人们就像八卦狗仔一样,对凌强轮番发问,充满好奇。
“先吃饭,人都回来了,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聊。”凌孝坤打断亲人们对儿子无休止的提问,生怕言多有失,对儿子凌强不利。
赵红玉对凌飞说:“小飞,你起来,让给你哥坐那里。”
母亲是要哥哥挨着秋月坐,这个用意再明显不过。凌飞不大愿意,这不是一个座位的问题,而是一个立场的问题。不过,哥哥风尘仆仆赶回家团年,他若是这点面子都不给,显得太不近人情。
凌强在秋月旁边坐下,并瞅了瞅秋月。秋月埋着头,看都不敢看凌强一眼,她的脸刷的变得通红。
“你们看,秋月脸都丑红了。”凌晓老喜欢做一些让别人特别尴尬的事,往往能过获得成功。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注意观察秋月的脸,让秋月更加窘迫难堪。
吴琼花笑说:“几年没睡一张床,估计是有点生疏了……强子,你是不是也跟秋月说点啥?从你进屋到现在,我注意观察过,你们就没说过一句话。”
如果今天是平常日子,秋月一定撂下碗筷溜掉。好在凌强只是憨笑着,并没有要跟秋月打破僵局的意思。秋月好紧张,手心全是汗水。她无数次设想凌强突然回家,但是从没有想过会是除夕之夜。她很想跟凌强说清楚,就像她跟凌飞承诺的那样在凌强回家以后提出离婚,但是在这样一个合家团聚的场合里,她怎么可能说出大煞风景的话来呢?
晚饭过后,秋月把奶奶送回家,然后迟迟不回,在奶奶家里躲了一阵。
一家四口正在看春节联欢晚会,凌强突然想起自己放在屋外的行李袋,便问:“妈,我的行李包放哪个房间?”
“我帮你提到我的房间去。”从不见凌飞这么殷勤,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赵红玉一眼就看穿凌飞的心思,冷冷的说:“不用你瞎操心,你哥的行李就放他自己的房间。”所谓的他自己的房间,其实就是指秋月的房间。
“对。”凌孝坤也说,“回自己的房间。”
凌飞不同意,说:“那也要问过秋月的意思。”
凌强听凌飞叫他的妻子为“秋月”,而不叫“嫂子”,隐隐约约觉察到一点什么。
凌孝坤不屑的说:“两口子住一块儿有啥不对?还要商量?”
“几年没有见过的人,一回来就住一起,秋月肯定不习惯!”
赵红玉说:“咸吃萝卜淡操心……几年不见的男人还是男人,就该住一起。”
凌飞和父母为凌强应不应该跟秋月睡一起争论不休。末了,凌飞赌气走了,去奶奶那里找秋月。凌强一直没有表态,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你也说句话呀!”赵红玉埋怨凌强。
“要不我先跟小飞住几天吧,等我跟秋月缓和了关系再住一起也不迟。你们也看到了,秋月现在跟我一句话也没有,估计对我有怨气。”
“能不怨恨吗?”赵红玉叹口气说,“你不声不响消失几年,让她像寡妇一样过了几年,心里有多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就依你,先跟弟弟住几天……赶紧哄哄秋月,只有你们夫妻和睦了,才是真的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