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的人,我大概能猜到,但却不能确定。”父亲在沉默过后,低沉地说,“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前朝余孽吗?”
我心里轻轻一悸,顺眼看了父亲一眼,他神色颇为凝重,我轻轻点头:“记得。”
“如果我没有猜错,小楚,他应该是前朝余孽培养的人,自从大庆王朝建立后,那些大徹朝的遗民就一直不死心,想要重新复国,如今盗走我的卷宗,恐怕和这之间的关系甚为密切。”
“复国?”我轻轻讶异一声,接着在心里盘算起来,按理说,前朝大徹的末代君主是如今大庆朝君主的侄子,不过是朝号换了,本宗却还是一家人,一个姓,何来复国一说?
父亲看出我的疑惑,冷声道:“那些余孽忠于前朝的君主,不愿意屈服在如今的大庆之内,冥顽不灵,一心一意要重回大徹国威,还美名为扶回正轨,真是可笑,自古以来盗玉者诛盗国者侯,成王败寇的道理,他们不但不醒悟,还一味地搭进去自己的身家性命,真是可笑!”
我心头的疑惑却在听完这番话后越来越大,望向父亲,“可是,这没有理由啊,他们要复国?既然他们的身份是旧臣旧部拥戴前朝的君主,那么他们复国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拥戴前朝君主重返王位,可是前朝君主不是已经驾崩了?他们就算复国,也没有马首是瞻的人啊。”
父亲听完,眉头紧锁,沉思道:“你说的没错,他们那些余孽,是最近几个月才窜出来的,可是小楚却在我府里隐藏了长达数年,可见是他们谋划已久的事情,不像是没有主心骨能做出来的事,可是,前朝君主已死,他们能拥戴谁呢?”
父亲还在苦苦寻思的时候,我却脑子嗡嗡作响,那个念头猛地从脑海里一现,然后扎根——难道,徹明帝的儿子并没有死?当初的小太子,还活着?从父亲剑下逃开了?
我偷偷看向父亲的脸,他眉头紧锁,拧成一个川字,显然没有和我想到一块来,也是,人是父亲亲手杀的,他不可能会怀疑什么。但是,想到元岑,想到他那样的气质与行为,我就忍不住将两个身份联想到一起,最要命的是,我听说过,前朝皇后生下的是双生子,而元岑,恰好就有一个双生弟弟,元沉。
这难道是巧合?不对,我记得,上一世嫁与他时,只听到过顺宁侯府里只有一位小侯爷,一脉单传的独苗!为何这一世,又多了一个元沉?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当我就要捕捉到它的时候,它就不见了。
我定定神,道:“对了,父亲特意找我过来,却还不知道所为何事。”
父亲收起思路,似乎也想起来这件事了,于是说:“今日找你过来,是为了商议你姐姐芷嫱的事。”
“她的事?她的什么事?”我奇怪道。
父亲说起卫芷婳,眉目间有所舒展,他道:“你知道她从小心系谢楚,如今谢楚这一走,恐怕与她是诀别,我恐怕她忧伤,又不想她知道谢楚的真实身份,所以对她说谢楚已经回老家荆州去了,但看上去她还是不死心,嚷嚷着也要去荆州找他,我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来找你商量。”
我听完,神色一沉,“父亲为何要对她隐瞒?谢楚本来就是埋伏在府里多年的细作,如今身份败露,就应该告诉她,给她一记当头棒喝,叫她清醒过来,早日寻个好人家嫁了,为何还要维护她内心的幻想?”
“她从小娇纵惯了,哪里吃过什么苦头,如今突然告诉她谢楚是在骗她,恐怕她会一时接受不了。”父亲揉着眉心道。
我对父亲偏心卫芷婳的程度匪夷所思,“她又不是小孩,为何会接受不了?明明就已经是事实了。”我争辩道,父亲却说:“在我看来,她还是个孩子,我只希望她不要有受任何委屈。”我瞠目结舌,一向威严的父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简直令人惊讶,我索性道:“如果父亲是特意为了卫芷婳的事来找我的,那么恐怕知还不能为父亲解忧了,毕竟知还也不知道芷婳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亲再看我一眼,最后闭上眼睛,“既然如此,那你下去吧。”他神态极为疲惫,我也不欲多说,便离开了。
谢楚的离府的确对卫芷婳是个不小的打击,一方面是伪造成的公认事实——那就是谢楚被劫匪杀害了,一方面是父亲为了不让她伤心编造的谎言——谢楚回荆州了。无论哪个都能让卫芷婳痛苦好一阵了,直到她接受或是重新见到谢楚为止。但我匪夷所思的是,在丢了那么重要的卷宗之下,父亲居然还能将事情的重心放在卫芷婳的情绪上面,这未免太过奇怪了。要么就是他真的太喜欢卫芷婳,偏心严重,要么就是,他其实想跟我说别的事情,但突然又不想说了,于是找卫芷婳与谢楚之间的事作借口,结束这场谈话。
我糊里糊涂,却又觉得自己不该猜疑父亲,可是,卷宗的事,又该如何呢?他是否会想办法夺回来?又从何夺起呢?
“喂,你爹跟你说了什么?怎么最近老找你谈话呀。”从苍庭出来,等在门口的小瑶过来问道。我没好气地说:“他让我去排解卫芷婳呢。”
“啊哈哈……他让你?排解卫芷婳?这还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答应了?”小瑶顿时就乐了。“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帮她。”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也是,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对了,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有人看到那个顺宁侯府的侯爷去了有源当铺。”我猛地抬头,“什么?”“嗯,你没听错,你让千机门暗中关注的老家伙出洞了,不过他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就走了。估计你要会他,只能等下个月了。”我不禁懊恼道:“早知道我今天就出门了……”
“哎,你说你未来公公家是不是很穷啊?怎么每个月都要上一次当铺呢?如今你管家。可要多给自己捞点钱当嫁妆了。”小瑶调侃道,她这句无意的调侃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下步子,“刚才是说,他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当铺?是同一家?”“对啊,都是那个什么有源当铺。”小瑶点头道。我沉思起来,“他是去当东西?顺宁侯府,有这么穷吗?不像……难道他是去赎东西?每月一次,同一个地点……”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大叫一声,“我明白了!他是在和人汇合交换情报!!”“什么情报?”小瑶被我突然喊一声吓了一跳。我暂时没有回答她,因为我自己也没彻底想好,不过看上去,极有可能是这样,他在借去当铺的行为掩饰其中的秘密,没错,越想越可疑,恐怕我猜的没错,顺宁侯府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
想通了顺宁侯府的事,却怎么也想不通谢楚与顺宁侯府是什么关系,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亦不敢随意猜测。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事件关键的主人公居然又回来了!
是夜,我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突然感到一阵风从门外进来,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床头。当下反应就是惊叫,然而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他压低声音道:“是我,谢楚,你别说话。”
黑夜中我只看到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被捂住嘴巴确认到他的身份时,我脑海里转过成千上万个念头。
是他?他怎么回来了?他来找我做什么?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清掉他所有在府里的人了?
“你是人是鬼?”我决定试探一番,在目前的情形下,我应该是那个只知道官方版本,他与卫敛一同回家,却遇到劫匪没能回来的那个。
谢楚在我床边坐下,似乎小声笑了一声,“你猜我是人是鬼?”
他这样的声音不像是假的,我心里松一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他走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我便附和地顺着他的话略带害怕地回答:“你,你该不会是鬼吧?”
他又笑了一声,用一只手温柔地覆盖在我手上,道:“我是人,你看,我的手是温的。”
“你,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我觉得我简直是天才,能够把一个胆小又愚蠢的小女子形象扮演地这么好,“你怎么知道我搬来这个院子了?”
“我出了点事,所以暂时不能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会常常回来看你的。刚才我去了你原来的院子,发现没有人在,就打算回自己院子看看,结果看到没有人住的枫院有灯火,就猜是你搬来了,没想到还真的是。”他似乎觉得有一点得意,语气十分轻快。我心里想,谁要你常常回来看我,我巴不得你走得越远越好,你这个偷东西的小贼!想到是他拿走了父亲重要的卷宗,我就心里恼火,可是又不能质问他,只得转移注意力,装作害怕地问道:“好奇怪,我一搬过来,你院子里就全都没人了,空空的可吓人了。”“是吗?”他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并不在意,“可能是被派到别的院子里去了吧。”
听到这句,我心里奇怪,他一点也不关心那些其余的细作,为什么?难道那些人不是他的人?我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立刻想到,不错,他已经计划逃离丞相府了,那么怎么可能还会留下自己的人在这里,那些人,的确不是谢楚的人!我们府里还藏着另一批奸细!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草草应付面前的人,“你不是要暂时在外面一段时间,怎么又过来找我了?”问完之后,我也有点好奇了,他这么深更半夜冒着危险跑来找我,有什么大事呢?
谢楚微微一笑,眼睛灿若星河,他说:“我这一走,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怕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你的生辰,所以,提前把这个给你。”他往我的右手塞进一块冰凉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