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顾吃了满嘴沙子,被风沙像刀子一样割着脸,他埋头毛毡,刚想提醒引路人不要飞得太高,就觉自己停在了半空,他眯着眼睛去看引路人,却见她满面兴奋之色。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飞毯俯冲下去。
引路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哈哈大笑着从博物馆上空掠过,天窗“咣”“咣”地砸紧,一只原本探在外面的触手被生生夹断,常顾心里一动,伸手抄起了这只断裂的金属软管。
飞毯又是一个急刹车,惯性让常顾整个人向前滑去,上半身完全探出了毛毡,引路人笑着拉住他的右腿:“贼不走空,小伙子,有前途啊。”
半挂在飞毯上的常顾被风吹得既睁不开眼睛也开不了口,他奋力挥动手臂,要求引路人赶紧离开。
或许是读懂了他的意思,飞毯再次升高。
远处传来巨物滚动的声响,常顾想提示引路人避开,然而一张口又灌了满嘴风沙,他紧张不已,凝神细听。
声音越来越近,并且正冲着他们的方向而来,常顾挣扎起来,却觉得腿上一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抛了出去,他护住头部蜷起身体,在柔软的沙地上滚了两圈,撞在坚硬的墙壁上。
随即身下地面一震,轰然一声巨响,常顾爬起来,就见被引路人当巨型飞毯用过的屋顶,已经弯折成一个弧形,与他撞上的建筑一起形成了井口似的空间。
他终于松了口气。
“你刚才想说话?”引路人问。
巨物滚动的隆隆声终结于一声巨响,这座井的西侧墙壁,也就是常顾撞上的建筑,整个儿震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由慢到快的滚动声,那巨物从西侧建筑上弹了出去,继续被沙暴带着走。
常顾指着西面:“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引路人挑了挑眉毛:“我们运气还不错。”
常顾躺在还带有日光余温的沙子上,望着风沙滚滚的天空,长舒一口气。
“是啊,运气不错。”
他忽然注意到了那条破了个洞的毛毡,想起一个问题来:“为什么你一定要用这东西飞?”他指着那毡布问,“你明明可以控制我的鞋。”
引路人微微一笑,手掌一挥,常顾就觉两脚上传来一股大力,他的两只鞋子带着他飞了起来。
……头朝下。
常顾扭头瞪着引路人,引路人对他微微一笑,收回手,他噗通一声摔回沙地。
常顾:“……”
“你捡这个干什么?”引路人仿若无事,她拿起常顾落地时脱手落在一旁的那半截触手,摆弄了一番之后向他丢过来,“纯金属,里面有些导线什么的。”
常顾还趴在地上,闻声伸手接住触手,翻了个身,就那么躺着观察起来。
这半截触手外层是薄薄的金属,内部有许多平行的金属圆环,使触手得以伸缩,圆环之间有一条条导线,常顾掐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断口处露出了内芯的金属丝。
“这是机器。”常顾喃喃道,“你不能控制机器吗?”
“机器也会抵抗,但从来都不成问题。”引路人摇头答道,“机器只会有目标,当我想要阻止它完成这个目标的时候,它不会变通,不会停下来对抗我的意志,要控制它们是很简单的。”
常顾摸着触手的断口,慢吞吞问道:“那你说,那些装甲的内部会不会是……有人在控制?”
引路人思索片刻,也有点拿不准:“人类能发出那种声音吗?”
那些装甲被自己人击中之后发出的嚎叫,怎么听都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常顾叫道:“……是你说外星人的!”
“我说了不代表我信。”引路人理直气壮。
常顾气结。
他不再搭理引路人,自顾自捏着那截金属管子摆弄,来回几下,竟然拧开了完整的那端:“这里面有东西。”
他想起那些射出像激光一样的子弹的武器,不由有些激动,坐直了,小心翼翼地把触手倒过来,晃了几下。
一个亮闪闪的小物件落在了沙子里。
不到六厘米长,短短的枪管,秀气的转轮,通体黄金,枪柄上面还镶嵌着几颗亮晶晶的宝石。
引路人面色古怪:“……这是个,古董玩具?”
常顾捡起来这把玩具一般的手枪,在手里掂了掂,拨动转轮,不由得一阵失望:“是古董手枪。”他哀叹道,“那个装甲怪物为什么会拿个这种东西!”
这何止是古董,这简直是古董中的古董!这是接近十个世纪之前的造物!
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不管怎么说,起码还是把火药武器,常顾小心翼翼地把子弹倒出来,一粒粒观察,又试着轻轻扣动扳机,检查它能否工作。
倒是引路人看他失望的样子,替他抱怨了起来:“这些装甲葫芦丝果然不专业——这玩意儿能拿来干什么?自尽吗?”
常顾翻了个白眼。
“这东西的制造年代是大概……我也不清楚,大概十个世纪前,那时候的人拿来自尽可以,但是现在……”他摇摇头。
引路人眯起眼睛看着他,突然问:“你一直一个人吗?”
常顾一愣。
“你一直一个人?”引路人重复了一遍问题,“没有同伴?没有……长辈?”
“……有记忆以来,一直是一个人。”常顾觉得一股郁气涌上心头。
人类的一生,应该有出生、成长、衰老、死亡,按理说他应该有父母陪伴度过危险的幼年期,但是……
他对过去的记忆模模糊糊,从他所能回忆到的最久远的过去时,他就已经是一个人挣扎求存。
“有些事情你能从书中学到,但是你会说话,这个书本教不了你,一定有人教你语言。”引路人一脸兴致勃勃,对常顾的消极视而不见,“但你不记得?”
常顾没搭腔,他把检查过的枪揣进了口袋,子弹塞在老早之前缝在衣服上的小暗袋里,那本来就是放子弹的,只是子弹袋是按他过去用的枪大小缝的,这几颗放着有点晃来晃去。
引路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常顾却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总觉得引路人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一些有关他的,一些他本不应该让别人知道的事。
但他想不到那些事情是什么——别人对你的了解比你对自己所了解的更多,这个感觉不太好。
但如果他问引路人知道了什么,又似乎有点露怯。
他重新躺回沙地上,望着风沙肆虐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