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车中的王翦满脸的凝重,不管是不是为了原来的那个王翦,现在他都不得不好好活下去,所以这件事还要好生计较一番,好在车队现在距离杭州城还有两个时辰的路,足够他将这些事情理出一个头绪了。
和原本那个王翦不同,他王道长可是正宗的世家出身,虽然在老太爷眼中没有经商、从政的天赋,但耳濡目染之下学会的东西,也绝对不是一个王家不知道多少代开外的偏房所能比拟的,家教这种东西无形无质,却是最能影响一个人的思维。
看着王翦皱起的眉头,身边的这名丫鬟乖巧地开始为他按摩,王翦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就打算开始归纳一下已有的信息,或许是刚刚经历过杀戮,此刻丫鬟的动作让他越发的舒服起来。
带着一点崇拜,带着一点希冀,丫鬟轻声问道:“少爷今天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丫鬟的话刚刚说到一半,王翦的眉头就是一挑,这丫鬟顿时安静了下来,再也不敢多少一句,于是王翦再度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为什么王翦不解释?道理很简单,封建王朝,最大的光环是皇权,“真龙天子”、“天子圣明”,再往下数就是士大夫阶层了,“文曲星下凡”、“天生慧根”,为的也就是将这两个阶级从光大人民群众,也就是只能从土里刨食儿的苦哈哈们区分出来,同时营造一股神秘感,让这两个阶层毫无压力地高高在上。
王四这些人虽然每天都跟在他的身边,相对而言少了些神秘感,但从小培养出来的思维方式是很顽固的,绝对不是给大户人家做几年家丁就能抵消的,只要王翦愿意,什么“老神仙点拨”、“武曲星君降世林凡”,张口就来那是没有任何压力的,而这些人也只能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为了他去死。
至于说怀疑这些光环的真实性?那是根本没有可能的,有怀疑能力的,要么被精神上同化掉,成了士大夫阶层的一员,要么被肉体上消灭,去阴曹地府表达自己的疑问了。
所以呢,解释这个念头在王翦的脑海中只是转了个弯,就被王翦直接丢掉了,这种时候一句“无可奉告”可比帮这些下人提高多少知识水平都有用。
古人的智慧总是很精炼的,所以王翦相信,无论什么时候,闷声发大财都是最好的。
他缓缓坐起身子,伸手捻起一小块肉脯,在丫鬟崇拜的眼神中丢进嘴里,然后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处理方法。
从原来那个王翦的记忆中可知,现在的王翦已经不太受王家的重视了,树大根深的王家保下他做个知县,首先考虑的肯定是面子问题,其次就是权当下了一步闲棋,毕竟太皇太后驾崩、三杨之中两杨相继离世之后,朝堂之中风云变幻,大太监王振圣眷无两,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正统年,正统九年……”王翦伸手轻轻敲了敲身边的桌案,眼前就是一亮,还带着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红润,站起身来差点撞到车顶,把那个伺候的丫鬟吓了一跳,不过王翦全然不在意,用只能自己听清的声音嘟囔着:“这是个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可也是个最容易浑水摸鱼的年代。”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指的是大明朝在三杨和太皇太后的统治下国力蒸蒸日上;也是最坏的年代,指的就是现在王振当权,杨溥独木难支,渐趋民不聊生;最容易浑水摸鱼的年代,指的就是马上要到来的土木堡之变,到时候朝廷中枢有点能耐的文官连带着能打的勋贵死了一大批,他王道长还能不趁势崛起?
摆摆手让丫鬟坐下,王翦抄起水壶抿了一口,开始思考这浙江的官场,不得不说,王家虽然有了放弃原本那个王翦的意思,但基本的情报还是没有缺了他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浙江的势力划分。
“左布政使刘景洪,崇信道教养生之道,坐镇浙江十四年,经营的势力盘根错节,提刑按察使司已经有小半的人倒向了他,上任之时切切注意,不可与之稍有冲突,所幸与你授业恩师刘子渊有些渊源,或可照应一二……”王翦回忆着这些资料,无意识地慢慢嚼着肉脯。
猛然间,一条看似不重要的信息出现在了王翦的脑海中:“太监张喜顺,原司礼监听事,得了王振的青睐,下放到浙江做镇守太监,其人善于逢迎,欺下瞒上,仗着王振的崇信上任不足两个月,架空了两浙都转运盐使司。”
王翦的嘴角瞬间向上一挑,再度抿了一口水,他吩咐丫鬟道:“告诉王老实,车进了杭州城,直接去左布政使刘老大人的私宅。”
看着丫鬟的背影,王翦那原本挑起来的嘴角慢慢扩大,最后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只不过配合着他心中所想,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显得奸猾:“文官,宦官,这可是大明朝最大的两股势力啊,一个圣眷隆重,一个摆弄着大义,今天道爷,啊不对,是本官,今天本官就让你们提前斗起来好了,这大明朝承平这么久,总要闹出点动静才好啊……”
略一沉吟,王翦脸上的笑容再度扩大,他撩起窗帘,对着一直守在旁边的王四说道:“你说,老太爷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王四思考了一番,低声说道:“想必定然会雷霆震怒。”
王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到了杭州城,就先让程潜去馆驿,写一封家书,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家中。”
程潜是王翦带在身边的书童,也算是王家插在他身边的耳目,这一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王翦的这般作为也省得他二次向家中禀报了,王四听了不禁点了点头。
王翦坐回车中,盯着车顶,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既然浑水才好摸鱼,那本官就把这一潭水搅浑好了,王家爱面子,总要在京中出出力罢?配合着那帮子酸丁们一搅合,也能让本官看清这朝堂之上的局势了。”
摸了摸已经有些蓬松的发髻,王翦那渐渐隐去的笑容再度出现:“正统九年啊,祖师爷您老人家可是待弟子不薄呢,这要是不做点什么,只怕是对不起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