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深市的第三天，该是正式报到的时候。清早天还未亮，思诺便翻身起床。洗漱完毕，拉开衣柜，她柜子里的衣物虽说不多，样式却也有几样，花点心思搭配，也是看得过眼。思诺四下看看，选了一件深色小西装，一件白衬衫，一条薄牛仔裤。鞋子是昨天睡觉前便想好的，一双休闲软底皮鞋。本想着多少该穿上一双带跟的皮鞋，转念一想，自己只是实习生，去了律所，来来回回也少不了跑路，带跟的鞋反倒不方便，于是选了这双月白色平底鞋。
头发轻轻松松扎了个马尾，高高束在脑后，干净利落，也不失年轻女孩的俏丽。对付这三千烦恼丝，思诺当真是没办法。想想七八岁以前，都是灵馨亲手为她梳头发，天天翻新变各种花样，在小县城里读书那几年真是引来不少同龄孩子眼羡。只年龄大了，该自己梳头发了，思诺却苦恼起来。她的头发虽不是那种如瀑般长直黑发，却也厚重，又带点自来卷，扎起来确是不容易。思诺自己又不愿花点功夫打理，于是到毕业年纪，便要步入职场的人了，也仍是只会扎个马尾，要么便是两下松松垮垮盘起来。灵馨为此说过她几次，见她满不在意，也便懒得说了。而今思诺自己想想，反倒有些后悔没多学两下手艺。想归想，总之是来不及了，这点后悔之意不消一会儿便也没了痕迹。
把自己收拾妥当，挎上包往镜子前一戳，思诺打心眼里满意，整个人精气神全在，自信满满、朝气蓬勃！这便够了，什么年龄该有什么装扮，难道不是？拿过包，检查了里边的东西，除了报到所需的证件手续，零碎的小东西也不少。她一一清点一遍，重又分了类，放到了内衬不同的位置。收拾完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思诺挎上包，带上门，锁好。下了两层台阶，她突然想起窗户未打开，又折身回去开了窗子，拉了帘子。这事林惠华特意同她叮嘱过，深市天气湿热，倘若一天里门窗紧闭，下午回来那闷热的情形可是够人受的。思诺想想，便有些发蒙。
一楼林惠华的房里帘子仍闭着，该是还未起床。思诺轻手轻脚穿过过道，开了大门，再轻轻带上，锁好。站在巷子里，重又看到头顶那几乎快要被隐没的一线天，心里却突然忐忑起来，莫名而来的紧张让心跳骤然加重。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便要开始新的一切了，紧张在所难免。站了片刻，思诺舒了口气，给自己鼓鼓劲儿，赶紧着往巷子外走去。
上班的年轻人从各门各户里出来，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偶有骑着摩托车的从身旁经过，有时还能听得哪家窗户里传来做早饭的声音。因为人多，骑车的速度也不见得快，倒是炒菜的、开关门的、打招呼的、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将越多的人卷入了清晨的忙碌嘈杂中。出了巷口，太阳正从深市商务区一幢大厦后面升起来，彤红的光如一盆火，快要燃烧了。
路边上的早点摊倒是不少，一辆手推车便成了一处流动摊点，煎饼果子、包子稀饭、豆浆油条甚至豆腐脑，样式倒是齐全。有人买了肠粉，捧着饭盒边走边吸溜，还没到公交车站便已解决完。沿街的店面里少有人气定神闲坐在那里正经吃早饭，多数的都是眼不斜视，专心致志。也有人拎着买好的早餐，一路挤上车。也不知经了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早高峰，吃饭的心情是否还好些。
一辆公交车远远拐了弯，驶进车站。等车的人墙迅速破了一道口子，人流朝着车门蜂拥而来。深市的早高峰和凤城真是没差别，挤上车的人松了口气，没上车的人也只好望眼欲穿等着下一班来。思诺再次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上班的地方离得这城中村算不上远，便是步行花点时间也不赖。买了杯豆浆，几只包子。包子本打算拎着，过了车站人少了再吃，看看周围，她又拿了出来。吃罢，大家都这么吃，也无所谓了。
经过地铁站时，思诺一眼在人群中又看到那个清瘦的背影。她定神仔细瞅了瞅，确定差不了，便试着喊了一嗓子：“尹一鸣！”
对方像是未听见，仍往前走了几步。她追上两步，又喊了一遍，那人方才站住。他回过头来，眉头皱了两皱。
“你在叫我？”尹一鸣蹙着眉，眼神冷冽，大有戒备之心。
思诺大大咧咧跑上前，马尾在脑后左摇右晃，手里拎的早餐袋子差点没飞出去，那杯豆浆都洒到了袋子里。“真是你啊！”她故作惊喜地叫道，好像他们早已相识似的。
“你是……”尹一鸣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他的手里也拎着早餐。思诺心里暗想：“真够接地气的，居然也这么吃早餐！”在她想来，做律师这行的，怎么也得坐在有格调的餐厅里，喝着早茶，看看报纸浏览新闻才有姿态，再不济也该是在肯德基这般的快餐厅里完成早餐任务才对，看着尹一鸣，却不像那么回事。
“我们认识？”尹一鸣的眉毛终于舒展开，脸上有了笑意。思诺脸红道：“算是！前天，在事务所门口，你还记得？”
尹一鸣侧着头，眼睛向上放空了一时，又收回目光看着思诺，微微蹙眉，霍地笑出声来：“是你！想起来了，真是抱歉！那天有事比较急，也未及问你。你，没事吧？”
“没事，若真有事，昨天便去找你了！”思诺笑。
“当真没事？若真有事，你直说便是！”
“真没事！”思诺看他，他好似还不相信，想来是觉着自己赖上他了不成？她心里想着，暗暗觉着好笑。
尹一鸣被她笑得不自然起来，自己找话题。“那天看你带着行李箱，你是搬家还是刚到深市？”
“刚到深市。”他问一句，思诺答一句，也不多说。
“哦，看你年纪不大，也是刚毕业来深市工作的？”
“嗯。”
“好好努力，这里值得你付出。”
“是，我也这么觉着。”
“那，你在哪儿上班呢？附近还是别处？”
“附近。”回答言简意赅，两人这么一问一答，思诺感觉自己成了当事人，在接受尹一鸣的问询。
“挺好。”尹一鸣说，他自己怕也是觉着问得有些多了，颇有些尴尬地笑道：“说了半天，还没问你的名字。日后若有需要，你找我。”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思诺接住，“我叫程思诺。”她看着名片，憋着笑道：“这个地方看着这么眼熟，离我上班的地方倒是近呢！”
一鸣一愣，笑道：“那正好顺路！”思诺点头也笑。
两人一路倒是聊得投机，从各自的家乡聊到对深市的感受，虽是东拉西扯没个主题，但多少有了交流，彼此也算是相识了。闲聊中，一鸣得知思诺今年刚毕业，无意中便提到他们事务所今年也新招了几位实习生，其中一个他依稀记得好像便来自凤城，思诺偷笑。听思诺说已经在附近城中村给自己找到了落脚地，一鸣不禁对她的独立和做事效率留下好印象。因为住的小区距思诺的住处不算太远，他提议两人可以搭伴上下班，思诺欣然应允。
两人顺路一直走到事务所门口，一鸣便要告别，思诺却要随他进去。“你上班的地方在这儿？”
“是，尹律师，我是今天来报到的实习生，程思诺！”思诺敛了笑，一本正经地道。
一鸣眉毛已经拧到了一起，他咬了咬嘴角，侧脸看着旁边，好像生了天大的气。思诺心里也不禁一紧，觉着自己的玩笑当真开大了。稍顷，一鸣转过脸来，思诺低眉顺眼未敢正眼看他，手抓着挎包的带子，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一鸣绷不住笑出声来，“真是，我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被耍了！亏我还好心想要照顾你，看样子，你是完全不需要了！”一语未了，他陡然严肃起来，大步往大楼里去。
思诺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尹律师，您等等！”她一臂拦在前面，“在事务所里，您是前辈，我叫您一声老师；可是出了事务所，我们是不是能做朋友呢？朋友间的玩笑，您也当真？但您要真当真了，我也无话可说。我向您真诚地说声对不起，您大人大量、公私分明，别和我一个实习生计较。”
听她这么一说，一鸣倒真没了气，本来也没怎么生气，适才不过是唬唬她而已。现在看她态度诚恳，他也不装腔作势了，遂将她叫到一边，认真道：“程思诺，这个玩笑我不同你计较。但你记住，在事务所里，作为一个实习生，你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要再开这种不得当的玩笑。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大人大量的！”说到最后，他不禁有些自豪地耸了耸肩。思诺未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觉着一鸣这番话说得正是时候，让自己登时清醒过来。
“尹老师说得是，我记住了，谢谢您！”她灰溜溜地便要进去，又被一鸣叫住：“记住了，在事务所里，我是尹律师，你可以叫我一声，老师。到了外面，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这样你多个朋友，我也多个朋友，挺好，是不是？”
思诺觉着这样也不错，听尹一鸣说话感觉他这人确是有点意思，便点头称是。尹一鸣是她来深市，在事务所里遇到的第一位真正的律师，是不是所有律师都如此，她不知道，但从尹一鸣的言行里她仍是有了一丝忧虑，要入这一行，不容易。
思诺要自己进去，被尹一鸣拉了拉肩膀，带到了前台处。
“小李，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在路上碰到的，你关照一下。”他向前台那位妆容精致的姑娘打了招呼，那姑娘出来，笑着将她带到了一张大桌子旁。“你在这儿坐会儿，先填一下这个表。”思诺接过表，拿出自己的笔逐项填好，放在了桌上。
事务所里人来人往，渐渐有了工作的氛围。她等了有片刻，陆续又来了一男一女与她年纪相仿的毕业生。三人开始有点生疏，都干巴巴静坐着，思诺第一个打破了僵局。先向那女生打听人家的情况，再又问了那个男生的名字，很快人家老家在哪儿、哪个学校毕业、本科还是硕士等情况她便了解了大概。话题一打开，三人倒没了隔阂，你一言我一语小声攀谈起来。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前台那个叫小李的姑娘过来招呼他们三人去会议室。或许会有什么大人物来给他们讲话了？思诺冒出这个念头，等到隔着玻璃墙，看到那个大人物走近时，她吃了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