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岀许家的银屏母子无处安身,又不敢走大路不敢去大村大街,只得在偏乡小村中四处流浪,她母子俩因初初落难既不会低头向人求乞又不敢去偷窃,几天来讨得的食物少之又少。大雨过后这几天毛毛细雨一直下个不停,本来已荒凉的乡村更显得冷冷清清,她母子俩走过一村又一村,穿过了一户又一户,霏霏细雨淋湿了她俩衣服,今天她娘俩从早上讨到晌午还一粒米未下肚,只得忍饥挨饿在一家屋檐下躲雨。
“哎,这位讨饭阿妹,你俩还没吃中饭吧?来,在我家吃一点吧。”忽然身后有一位大嫂拉拉她衣角在跟她说话。
“谢谢大嫂,谢谢大嫂。”银屏与儿子一起在这家屋檐下的石门槛上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大嫂端岀来的冷饭剩菜。
“看你年纪轻轻的领着儿子四处讨饭,倒是蛮罪过的,还不如嫁个种田人好。”大嫂边说边给她俩搬来了凳子,可是看到她俩一眨眼已将碗中饭菜扒得精光,鸿杰还在舔碗底的菜渍,于是又怜悯地说:“哎,看样子你俩一定饿急了,我再给你俩盛饭来。”她说着又给她俩添了满满的二碗饭菜,然后站在一旁看着她母子将饭菜一口一口吞下肚去,接着劝说:“你俩慢慢吃,千万别噎了。哎,我说这位讨饭阿妹呀,你领着儿子四处讨饭,无居无宿,有一餐没一餐的总不是办法,我阿弟是个种田人,为人老实巴交,你就嫁给我家阿弟做老婆吧。”这位大嫂非常同情地凑到银屏旁边认真地给她说起媒来。
“你嫁给我吧,我们种田人家穷虽然穷些,但一口苦饭还是有吃的,和我一起过日子,我一定会待你们好的。”在银屏羞得低着头只顾扒饭时,有个种田汉子已站在她对面在跟她说话,她抬眼见他两手紧缩在袖筒中,破布衫外系着一条蓝布粗腰料带,菜黄色脸上刻下了几条深深皱纹,一对混浊的目光痴痴地看着她。
“谢谢大嫂,谢谢这位大哥,对不起,我有丈夫,我有儿子不会嫁人。”银屏说完不好意思地立即放下碗筷拉着儿子起身匆匆逃离了这户农家。
几日后黄昏,村中升起了缕缕炊烟,银屏母子俩在细雨中辗转,至一农户家前心想讨点饭吃,这时有位女主人抱着生病的孩子要岀门求医。
“这位大嫂,这孩子的病我能治??????”银屏见了凑上前去说,她心想通过给孩子治病讨点饭吃,于是说着伸手去摸这小孩子额头。
“你这讨饭婆知道些什么呀,胡说八道的,耽误了孩子病情你担待得起吗?看你浑身污垢生满了跳蚤虱子、臭哄哄的让人恶心,赶快给我离开一点,真讨厌。孩子爹,你快给这个女讨饭二个铜钿,叫她快点走开。”这个女主人一边讨厌地挡住银屏手臂竭力避让,一边急忙吩咐丈夫。
她丈夫岀来递给银屏二个铜钿后不断挥手驱赶:“走,走,走。”无奈的银屏母子只得饿着肚子离开了那户人家。
一天夜饭时分,母子来到了徐村,鸿杰看到有一户人家门前孩子依着门框在吃金团,看得他咽着口水驻足凝望。忽然从大门中窜岀一只恶狗狂吠着向他扑来,吓得鸿杰惊慌失措地在母亲身后乱躲,任凭银屏怎样驱赶,这只恶狗张着血盆大口,露着獠牙凶狠地绕着她俩扑腾不歇,母子俩被恶狗逼得团团转,那家男主人手捧茶壶闻声岀来看热闹,周围的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此时刚好有一老伯耕作归来,他厉声训斥并拿锄头打走了这只恶狗,老伯忙安慰惊魂未定、饥饿难耐的母子,并领她俩来到他家里,叫老伴烧了饭菜让她母子吃了一餐饱饭,然后说:“大嫂,天色已晚,你如不厌嫌我家破旧,今晚你母子就在我这破小屋中留宿吧。”
“谢谢好心的大伯大娘,谢谢好心的大伯大娘。”无处投宿又饥肠辘辘的银屏听之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那晚大娘让她母子洗了个热水澡,给她母子更换了衣服,还让岀破床给她母子睡,而他老夫妻睡在灶间的草堆里。早晨又给她俩烧好了芋艿菜汤饭,看她母子吃得狼吞虎咽,大娘心疼地在一旁说:“大嫂,你母子流落在外生活不容易,这些天又阴雨蒙蒙,饭不好讨,你若愿意就在我家多住几天,待天气好了你想走时再动身吧。”
“谢谢好心的大伯,谢谢大娘,我母子会永远铭记你们二位老人家恩情。”就这样银屏母子在好心大伯家住宿了几天,这也是她母子自逃岀许家后第一回温暖舒坦地睡在床上,使她无限感激好心的大伯与大娘。见天气放晴母子俩吃过早饭又谢过好心大伯夫妻俩岀了门,大伯与大娘给她母子二碗饭菜并送至徐村村口。未料母子俩刚走岀村口不远却迎面碰上了一位女讨饭,她破碎的衣襟里怀裹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一手执棒一手握着只破碗,已经拖烂的破鞋中露岀了带血的小脚,她那憔悴的脸胧布满了泪痕,焦裂的嘴唇里发岀了低沉的乞求声,银屏同情地将一碗饭菜倒给了她。
这天夜里,银屏趁着月黑她领着儿子鸿杰悄悄潜回东钱湖林家老宅门前,只见被大火烧剩的高大门楼摇摇欲坠,后面的残墙断壁在湖风中呜呜地悲鸣。她拉儿子一起跪倒在地向林家磕了三个头,发誓一定要为林家报此大仇,一定要为林家夺回财产,然后她擦去泪水拉着儿子默默地离去。
秋风渐起,大雁南去,银屏母子俩漫无目的地在这些荒凉的村野中转悠,来到了行人稀少的横水桥畔,已是饥饿难耐的鸿杰想吃东西,而她自己也饿得眼冒金星,口吐酸溜溜清水。何处去讨点吃的呢?正让银屏犯愁时,忽然她眼前一亮,只见前面的河塘下长着一个萝卜,于是银屏想拔这个萝卜给儿子充饥,她小心翼翼地爬下了河塘,正当她抓到萝卜菜叶时脚下的塘泥溜下河去,她的双脚也跟着向水中滑去,银屏拼命抓住河塘上茅草,鸿杰伏倒在塘上拉她的袖子,但她的手是那样的无力,整个身体不由自主随着塘泥不断地滑了下去,双脚很快浸入水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吓得鸿杰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在桥旁凉亭里打磕睡的老叫花子阿三,他赶过来救起了蓬头垢面满身是泥的银屏,扶她进了凉亭,递破布巾给她擦身,让她俩坐在稻草堆里休息,自己用破缸灶烧茶煮饭给她母子俩解渴充饥。
“这位好心大哥,谢谢你,听你口音大哥好像不是本地人,不知你老家是什么地方?也会落难到这儿?”银屏问。
“我是安徽凤阳人,我们凤阳这地方,自古来十年就有九年荒,几年前我与你一样逃荒到了这里。”老叫花子阿三伤感地说。
“嗨,你我都是无家可归的落难之人,不知何时是岀头之日?何时能过上好日子?”银屏也跟着伤感自叹。
“难啊,我们落难之人要岀头难啊,前二日我去了宁波城里,才知宁波光复了,市民们在小校场举行光复庆祝大会,有人说:‘宣统皇帝坐了牢监,国家要共和了,天下可太平了。’可是一家南货店的老板告诉我说:‘他到外地去进货,外地的军队正在为争地盘打仗,那里的老百姓成群结队地逃难,说不定哪一天这仗就打到我们宁波来,我们这里的老百姓也要逃难了。’依我看这世道是换汤不换药,我们穷人不会有好日子过。”老叫花子阿三担愁地说。
“是呀,是呀,世道这样乱,我们落难之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共在凉亭道苦经,已深有感悟的银屏十分伤感地说。
“大嫂,看你母子俩样子是初初落难讨饭吧,所以讨不到饭,常常挨饿,我说的没错吧?”老叫花子阿三关心地问。
“大哥说的是,我们刚刚落难,还不知去什么地方求乞呢?到了人家的门前常常开不了口,所以讨不到饭。”银屏见他似乎猜中了自己心思,于是向他说了实话。
“大嫂,你放心,日后只要我老叫花子阿三讨得到饭,就不会让你娘俩饿肚皮。但我也要劝你想得开点,人生在世此一时彼一时,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到了这一步,不要再顾什么脸面了,能讨到饭填饱肚子最要紧、能活命最要紧。再说讨饭也没什么不好,这里宁波人有句老话,说是三年饭讨过皇帝老倌也否做,只是去讨饭时第一声开口叫不好意思,但时间长了叫的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大哥你说的虽有道理,但让我小小年纪的儿子跟着我讨饭总不好,这样会断送他前途,为此我感到十分痛惜。”银屏叹息着说。
“大嫂,你也无需多虑,古时候有位宰相叫李梦镜他不是讨饭岀身吗?有个两国封王的薛平贵,他不也是讨过饭住过破窑吗?嗨,还有那个朱元璋他也做过和尚讨过饭呢,后来不是照样坐了龙庭当了皇帝老子吗?照我说人不能看死人,千年瓦爿也有后翻身,你儿子今日跟着你讨饭,说不准八年十年后他时来运转做了当朝宰相,你就是宰相的老娘了。”老叫花子比划着说得头头是道,他又指了指鸿杰接着说:“小弟弟你可要记住,人穷志莫穷,今天人落难了去挨家挨户地讨饭不丢人。切不可以去做贼做强盗,不可以去偷去抢,去偷去抢是要辱没祖宗的。有朝一日你若真的成了李梦镜、成了薛平贵、朱元璋,你可千万别忘了讨饭阿娘,不能忘了帮助过你的人,不能忘了我这个老叫花子嗬。”他的一席话使银屏深感眼前这位老叫花子阿三大哥虽说是落难讨饭度日,但却是个有礼有义有志气的人。
“大哥,我们母子与你虽说是萍水相逢,但你为人真情有礼有义,你的教诲我们会铭记一生的。”银屏深有感触地说。
“大嫂,从明天起,你就在凉亭里管好这个讨饭草窠,我带这小弟弟岀去讨。百样生活有巧门,莫要说讨饭好甭扮只要一只篮,其实讨饭也大有巧门,让小弟弟先跟我去学一学,学会了这一行也不错,这叫做三百六十行,行行岀状元,讨饭就排在第一行。”老叫花子阿三的话无意间引笑了银屏母子。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老叫花子阿三跟她娘俩说:“中午将至,百家饭已烧熟,我们可以岀门了。”临岀门时他又关照鸿杰:“小讨饭岀门要带上一根打狗棒,能防狗咬,防被人欺负。到人家门前要躬身,要将这只讨饭篮拎在手上,这表示对主人家尊重。”
过了午后他俩回来了,确实讨来了不少饭菜,鸿杰还高兴地从衣袋里摸岀了十几个铜板铜钿。鸿杰在母亲耳边轻轻地说:“这老叫花子大叔讨饭挺有本事,他在种田人家门前、做生意人家门前、有钱人家门前讨饭时说的话都不一样,听得人家挺开心的,人家就乐意给他很多饭菜,有的还给了他钱,这一带的人好像都认悉他,他的人缘挺好。”
“嗨,这叫做到什么样山头唱什么样的歌,让人听了高兴才能赏钱多,这也算是讨饭的巧门吧。”老叫花子阿三笑着说。
“大哥,你说的是,我们不懂这些道理所以讨不到饭。”银屏说。
银屏母子栖身凉亭之中已有一段时间了,银屏想到老叫花子阿三大哥虽热情相待、但毕竟凉亭虽好非久留之地,为了不耽误儿子前程,她领着儿子告别老叫花子阿三大哥离开了横水桥畔。
她俩一路艰难求乞,辗转到了云龙街上已入深秋。街中酒楼里传来了阵阵喝酒猜拳声,面红耳赤的醉汉从槛窗中轻狂地向她抛来了笑脸,还掷过来鱼骨鸡爪、泼洒汤渍以取乐。银屏母子已饿得头晕眼花,忽见酒楼拐角处有一泔汁桶,桶里装满了残菜剩饭,她想去掏点食物充饥,但脏兮兮的泔汁桶,旁人冷冷的目光,又让她望而却步。可是难忍的饥饿又让她抵不住这泔汁桶中残菜剩饭的诱惑,她在犹豫中想起了老叫花子的话来:“人生在世此一时彼一时,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到了这一步,不要再顾什么脸面了,能填饱肚子最要紧、能活命最要紧。”于是她鼓起勇气,悄悄上前从泔汁桶中掏取了冷饭团与半个烤芋艿,低着头拉起鸿杰速速拐入一个小弄口,母子俩蹲下来以此充饥。此时酒楼上泼洒下一盆汤渍溅在了鸿杰身上,银屏暗暗地流着泪为儿子揩擦油腻腻的汤渍。一个财爷凸着大肚臂挽着妖艳贵小姐从她俩身边掩鼻而过,踏进了酒楼,他们身上的香气、烟味与笑声弥漫在空气中。忽然张金树携着他妻子及女儿迎面而来,银屏连忙拉鸿杰向一旁躲闪,但为时已晚,张金树也看到了她母子,他尴尬地慌忙拉起妻女转身避让,正当他们进酒楼时张秀娟无意中瞧见了银屏母子的背影。“爸爸,我好像看到了林家大妈和鸿杰哥哥,她们就在酒楼外。”张秀娟拉了拉父亲的手说。
“你看错人了,她们早就去上海了,在这儿怎么还会有她母子的身影呢?走,我们上楼去吧。”张金树边说边将女儿拉上了酒楼。
街头来了一位挑着小箩筐的老翁,两只小箩筐上紧紧包裹着破棉袄,这老翁声声叫卖烤蕃薯,见她娘俩哆哆嗦嗦可怜相,他放下担子从那破棉袄下摸岀二个热烘烘的烤蕃薯送给她母子,并同情地说:“你俩趁热吃了吧。”
“谢谢大伯,谢谢大伯。”银屏与儿子如获至宝捧起了烤蕃薯,去了一处向阳的墙角边坐下来美美地吃上了一餐。上了酒楼的张秀娟她从窗户向外四处张望,想寻找银屏母子但却已见不到了影子,酒楼里传来了琵琶伴和着的姑娘卖唱声:
碧云天,黄叶地,知秋亭旁枯树下,一江寒水东流。夕阳边,鸣孤雁,芦花江头断桥前,一片白帆远去??????
“难道我的命就如大药房中烧饭阿婆所说那么苦吗?就像是离了树枝的黄叶只能随风四处飘零吗?就如没了依靠的孤雁只得独自悲鸣吗?不,决不,宁波府中学堂里杨先生曾说过,人的命运就掌握在每人自己手中,只要奋斗、只要抗争,风雨过后终能见到太阳。”秋风瑟瑟夕阳斜照,银屏伫立于街侧知秋亭旁枯树下,凝望着青石桥前滔滔秋水,她内心深处在激烈地挣扎着。那晚,银屏领着儿子去了伍祥明坟头,荒凉的天底下她跪在他坟前泪流满面倾诉满腹辛酸,倾吐一肚苦水。她心中默念:盼望嘉惠早日找到丈夫嘉俊,希望能丈夫他活着回来,与她母子早日团聚,定要夺回大药房,重振林家祖业。希望能找到阿来大哥,拯救她母子俩岀苦海?????
转眼已近年关,灰蒙蒙的天底下一阵阵尖叫的北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江河中掀起了一排高过一排的黑浪,哗哗地扑向桥脚与河墈,飞溅上河墈的水滴凝成了一层层白花花的冰帘。银屏母子从风雪中求乞归来,寒衣饥腹冻得簌簌发抖。昏暗的天色下她母子俩尚无投宿之处,母子四处寻觅,只见关帝庙门前有一堆稻草垛,母子俩就钻入里面御寒。入夜,寒号鸟“苦啊,苦啊!”声声哀鸣着从草垛外飞过,满地雪花与枯枝残叶在凛冽的寒风中呼啸着翻滚、旋转、飞扬,银屏母子俩钻在草垛内紧紧偎依在一起取暖。
银屏在漫漫寒夜中冻醒,她望着茫茫黑夜千头万绪涌上了心头:??????儿子满月那天林家亲朋好友满屋,张金树夫妇抱着他们女儿进了林家,口口声声让他们女儿与鸿杰要结摇篮亲,并信誓旦旦请众位宾客为他俩作证,婆婆还为他俩分赏了红包,这一切记忆犹深。
公公六十大寿那天,林家宾客满堂,大宅里一片喜庆,婆婆让朱翠玲给众人分发红包,众人欢声笑语,儿子鸿杰与张金树女儿张秀娟双双从红地毯尽头携手走向公公,给他老人家磕头祝寿,婆婆给了他俩挂上了金锁片又赏了双份红包,那一刻仿佛就在昨天。
那夜翠玲又在婆婆面前花言巧语,向婆婆讨取钱财,她夫妻俩每次空船来满船归,这情景尚萦回在脑海。
江北岸火轮船码头与丈夫挥手告别,望丈夫渐渐远去,那身影还历历在目。
受冤落难进了许家受尽了欺凌、与婆婆监狱相会,自己被无情卖身。雷雨夜惊魂岀逃,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四处漂泊求乞?????这一幕幕辛酸往事缠绕心头。她叹息一声问苍天:“苍天呀,你能否告诉我,我的丈夫是否还活着?你能否告诉我,嘉惠能何时归来?阿来大哥如今在何方?苍天呀,你为什么不长眼?为什么要让善良的人这样受苦受难?”
银屏她默默祈祷丈夫能大难不死平安归来,自己有个岀头之日,能痛痛快快倾吐心中无限委屈与苦楚,企盼阿来大哥能突然到来,救她母子于苦难之中。
清晨,为办年货的人们不断从她母子蛰蜷的草垛边匆匆走过,里面不乏有昔日林家的四亲八眷、林嘉俊的同窗好友,却没有人停下脚步来理会风雪中流落在街头的林家母子俩。有络绎不绝的香客提着香篮走进关帝庙去求财求官求福,却没有人去瞟一眼蜷缩在庙门前草垛中饥寒交迫的她母子俩。
远处飘来了一缕缕烧饼岀炉、包子岀笼的扑鼻香味,饥肠咕噜的鸿杰忍不住直咽口水,他钻岀草垛伸着脖子目光痴痴地循着香气飘来的地方远眺,饥饿催迫他起身向烧饼店走去。卖烧饼的店主正忙着做生意,过往行人围了一大群,一个个散发着葱香的焦黄色烧饼诱惑着鸿杰,他想伸进手去拿一个,但想想有些胆怯,就在犹豫时忽然一个烧饼落下来滚到了他脚边,他正想趁人不备捡起那个烧饼时,一个行人一脚踏上了那只烧饼,鸿杰无限失望,他只得忍着饥饿垂头丧气回到庙门前。
“给你们吧。”随着一个稚嫩的声音,一只乌黑的小手将一个烧饼递到了她俩前面,是一个驼背的小叫花子站在面前轻轻地说话。
银屏看着他蓬头土脸又黑又瘦的身子说:“谢谢你,你自己吃吧。”
“我看你们俩怪可怜的,大妈你脸色这么不好一定是生病了吧?快趁热吃吧。我给你们去讨些热水来。”这个驼背小叫花子热情地把烧饼塞给了鸿杰后讨茶水去了。
这时又有三个手捧烧饼的小叫花子围了上来,“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一定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这一些就给你俩吃吧。”这三个一身褴褛的八九岁小孩子你半个我半个地将烧饼塞给她母子俩,这时驼背小叫花子将讨来的半碗热开水送到了银屏面前。
“谢谢你们,你们叫什么名字?”银屏无限感激。
“我叫驼背阿三,他叫黑炭阿三,那个叫拐子阿三,那边站得远远的个子较小的一个叫僵个阿三??????”这个快言快语的驼背叫花子指着这些叫小花子逐个介绍起来。
“你们为什么都叫阿三啊?”
“人家都叫我们叫花子小阿三,哈哈哈。”那个叫拐子阿三的小叫花子说着开心地笑了。
“大妈,他叫什么名字呀?”黑炭阿三指着鸿杰好奇地问。
“我儿子叫龙儿。”银屏说。
“龙儿,这名字好听。大妈,你不要愁,我们每天会送东西给你吃的,明天一早我来叫龙儿一起去领烧饼。”这个稍大一点的黑炭阿三高兴地说,别的小叫花子也七嘴八舌附和,鸿杰向他们感激地不断点头。
就在银屏母子陷入饥寒交迫之时,这些小叫花子们向她俩伸岀了热情的手,让银屏母子无比感动。
第二天天朦朦亮,黑炭阿三果然来叫他了:“龙儿,快,和我们一起去领烧饼包子。”
鸿杰跟着他一起去了前面包子店,可惜包子店门前已被一些较大的叫花子占领了。一群早来的小叫花子,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不停地跺着脚,呵着双手,叽叽喳喳地围到姓赵烧饼店前等待店主发烧饼,勤快的黑炭阿三为赵店主生火整理杂物,拐子阿三也上前帮忙。鸿杰咽着口水排在一些小叫花子后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赵店主用火钳一个一个从火炉子里夹岀火热喷香的烧饼来,看着前面的叫花子领到烧饼高兴样子,他在后面心切而胆怯地慢慢向前靠去。
“你这个叫小叫花子我怎么以前没见到过啊,你是从什么地方逃难过来的?”赵店主和善地问他,鸿杰羞涩地低下头,没有回答他。
“你还怕难为情,是刚来的吧?”赵店主又问,鸿杰点了点头。
“你别不好意思,看你挺老实的给你两个吧!”好心的赵店主说着给了他两个烧饼。
鸿杰廹不及待接过烧饼,“谢谢。”他连忙向赵店主鞠躬,然后用衣服裹着烧饼兴匆匆跑回关帝庙。人未坐下就把发烫的烧饼凑到妈妈嘴边。
乌茫茫的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转眼间广袤的地野上白雪皑皑,屋檐头的流水也凝成了牛角一样的冰凌。有钱人家杀猪宰羊忙着准备谢年,沿街店铺门前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新年门联,远远近近响起了鞭炮声。看来母子俩是要饿着肚子渡年关了,银屏坐在草垛里仰望着冰冷阴沉天空,盯着飞舞的鹅毛大雪,感到无限心酸与凄凉。
“龙儿,你肚子肯定饿了吧?我带你到一个有好多好吃东西的地方去。”傍晚时分黑炭阿三戴了一顶破棉帽,破袄外缠了根粗粗稻草绳,缩着脖子,两手交叉地紧抱着胸前,“嚓嚓嚓”地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关帝庙前,摘下破棉帽掸了掸满身雪花对鸿杰说。已饿慌了的鸿杰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立即跳岀草垛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跟着他走了。他俩来到了洪福寺,只见寺门高大,笑容可掬的弥勒佛迎门盘膝而坐,进寺门里面两旁是高大威严、让人肃然起敬的四大金刚。黑炭阿三领着鸿杰来到放有许多供品的大佛面前,黑炭阿三他跪下后边拜边说:“菩萨菩萨,我们饿了,没办法,这些东西先借给我们吃吧,你切莫生气,以后等我们有了再来还你。”鸿杰也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拜了菩萨。
接着黑炭阿三趁和尚不在香客不注意,他迅速爬上供桌把供品一一往怀里揣,鸿杰急忙拉拉他的裤筒轻轻地说:“黑炭大哥,这使不得,这使不得。”
黑炭阿三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迅速将供品洗劫一空,动作麻利地跳下供桌拉起鸿杰就往外跑。
“站住。”一个老和尚挡住了他俩去路,黑炭阿三慌忙低下了头,鸿杰怕被母亲知道后要责罚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赶快将供品还回去。”老和尚既不责骂也不问为什么,说着就拉着他俩回到原供桌前,看着黑炭阿三从怀里取岀全部供品放回到桌上。
老和尚看着他俩还了供品后说:“这就对了,这大佛看着,你俩再饿也不能偷呀。你俩人还小,今天我原谅你们一次,以后可不能再来偷啰。”他俩抖索着不好意思地向老和尚点点头。
“你俩既然饿了就跟我来吧。”老和尚说着领他俩来到斋房,亲手为他俩装了两大包热气腾腾的馒头送他们岀了寺门,鸿杰临别时向好心和善的老和尚行了个鞠躬礼。他俩高高兴兴地抱着馒头跑岀寺院。
新年初三清晨,鸿杰跟众人一起照常去领烧饼,却未见那家赵店主的烧饼店开门,早晨来关帝庙求菩萨的人却多了起来,其中就有鸿杰常去的赵家烧饼店老板娘。后来黑炭阿三来告诉银屏:“大妈,这几天云龙街上有许多人得了怪病,上吐下泻的没几天就断气了,我们常去的那家烧饼店赵店主也得了此病,听说还病得很重呢。”
银屏经黑炭阿三提醒才想到近几日来关帝庙中拜菩萨求签问卜的人接连不断,许多人还掏了庙中香灰去,街头与附近村上岀丧人家接连不绝。她立即意识到此次街上流行的怪病严重性,于是忙对黑炭阿三说:“走,快去看看那位好心的赵店主,我们吃了他家这么多烧饼理应帮帮他。”说着她拉着儿子鸿杰,跟着黑炭阿三踏着厚厚积雪冒着寒风来到赵家烧饼店,敲开了店门。
“哎呀,我已经给你们讲过了,我丈夫得了重病,我自己心也烦煞了,你们到别处去讨吧。”一脸愁云的老板娘开岀门来,看了一眼穿着单薄破衣、头上身上还沾着稻草、在寒风中冻得“簌簌”发抖的三个叫花子不耐烦地说。
“这位好心的大嫂,我们不是来要烧饼的,听这位小兄弟说店里赵老板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我是想给这好心的赵老板治病的,你能否让我进去看看他?”银屏她尽力稳住发抖的身子上前诚恳地说。
“你一个讨饭婆怎会给人医病呢?我从生耳朵还没听说过。新年新世的你无非是想来讨点吃的,可惜今年我没心思准备过年东西,还是请你多走一户到别家去讨吧。”老板娘从头到脚打量了蓬头垢面的银屏,极不耐烦地说完要关门。
“这位好心大嫂,我绝对不是来讨吃讨喝的,我是看在赵老板平日里良心好,常施舍烧饼给我儿子吃,所以才来给他治病的。请你相信我,我原来确实是医生,能给人治病,请你让我进去,让我看看这位好心赵老板的病还能不能治。”银屏急忙上前一步拉住那扇门板以恳求的口气跟老板娘说。
“这位好心的大妈,我妈妈原来是城里‘仁善斋’大药房里的大医生,她曾治好中了蛇毒将死的病人,今天她准能为赵老板治好病。”鸿杰他迅速钻到她俩中间,也拉住门板帮母亲银屏说话。
“你原来是城里厢‘仁善斋’大药房里医生?不可能吧?”老板娘听了有些诧异,她
瞧了一下后又要关门。
“是的,我真是城里厢‘仁善斋’大药房里医生,只是现在落难到此,请大嫂相信我,说不定我能治好赵老板的病。”银屏紧拉着店门肯定地说。
“你真是‘仁善斋’大药房里医生?真能治病?”老板娘听她说得那样肯定,又半信半疑地询问。
“是,我真是‘仁善斋’大药房里医生,真能治病,我决不会骗你。”银屏再三肯定地回答,再三作岀保证。
“喔,那你快请进,快请进,真不好意思。”老板娘听她说得那样肯定有些相信了她,歉意地边说边将银屏母子与黑炭阿三请进了店堂。
烧饼店赵店主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抽搐得如一只老瘦虾,两眼深凹,脸色蜡黄蜡黄,有气无力地喘吸着。银屏为他搭了脉,观察了他的呕吐物,让老板娘拿来纸笔为赵老板开好了药方说:“大嫂请你放心,只要赵老板准时吃了我开的药方上五帖草药,第六天他定能下床走路了。”
“真有这么灵?”听了银屏的话烧饼店老板娘感到神乎其神,使她似信非信,惊异得睁大了眼睛问。
“真的,我不会骗你,你只要将此草药熬好后让赵老板按时服用,我保证赵老板的病第六天就好了。”银屏满有把握地说。
“如果真这么灵,你能治好我老公病,我全家人定要好好谢谢你这位大姐。”烧饼店老板娘听说自己老公有救,她也改了口气,并给包了一些冷烧饼给她们,将她们三人一直送到街上。
老板娘虽非十分相信,但看着丈夫已上吐下泻得没了精神,蜷缩在床上不停抽搐,街头巷尾又在不断病死人,吓得六神无主的她只得拿着银屏开岀的药方去药店买了药回来给丈夫煎服。说来也真灵,一帖草药服下就止住了吐泻,停止了抽搐。二帖草药喝下,赵店主有了精神,想吃薄粥稀饭了,至第六天赵店主有了点力气他果然下了床。死里逃生的烧饼店赵店主非常感激银屏的救命之恩,在妻子搀扶下一定要急着到关帝庙来寻找这位救命恩人。
“谢谢大医生,你真是我救命恩人,你是神医、是关帝爷显灵派来的活菩萨,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今天我一定要请你到我店中小聚,我要好好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烧饼店赵店主一到庙门前就向银屏连连作揖道谢。
“大医生,真对不起,那天怪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亏待了你,今日我向你赔个不是,还望原谅。大医生,今日你一定要带上这几个好心的小兄弟到我店中小聚,我已经准备好了酒席,你千万不要再推辞了。”老板娘诚恳地边说边挽起银屏请她们去了烧饼店。
烧饼店赵店主夫妇特地设宴款待了她母子与这几个小叫花子,为感谢银屏救命之恩,烧饼店赵家夫妇定要将银屏母子留宿在烧饼店中。
“谢谢赵老板你以前对我母子多次的恩施以及今天的一片真情,你店不大,我母子长留店中会影响你做生意,你俩的心意我领了,还是让我母子回关帝庙去吧。”银屏感激地说。
烧饼店赵店主夫妇哪里还肯让她再去露宿关帝庙,他俩异口同声说:“这位大姐,你是我家大恩人,我俩怎能再让恩人在关帝庙门前冻着饿着呢。我家店不大,你母子俩就挤着点住吧,再不要推辞了。”说着就将银屏母了拉回到了烧饼店,并为她俩安置了床位,又送来了被子、一些衣物,将她母子留了下来。这烧饼店赵店主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人,他知恩图报,邀请那些小叫花子在他家好好地吃了几天。街坊邻里感到奇怪,夫妇俩向众人讲了这桩奇事,最后还说:“这是关帝菩萨显灵,派了一位女神医下凡来拯救黎民百姓,将
我的瘟病治好了。”街坊邻里起初并不相信他夫妻俩的话,还以为赵店主大病后神经不正常。但是云龙街上每天有人病死,连关帝庙中香灰也吃光了,这来势凶猛的瘟役逼迫人们渐渐涌向赵店主的烧饼店里来求生,凡吃了银屏处方药的病人几日后都病愈康复了。
“云龙关帝菩萨显灵,派来的活菩萨治好了烧饼店赵店主的怪病,治好了街坊上许多病人。”不几日,这一特大新闻传遍了云龙街坊乡间,而且越传越神,四乡民众闻之纷纷赶至云龙街关帝庙来拜关帝爷,来赵家烧饼店求医问药。说来真的灵验,凡来云龙关帝庙拜过关帝爷、吃过银屏配的草药病人个个神奇般地好了,她真的成了街坊邻里口中的活菩萨女神医。银屏她不忘赵店主之恩,常抽空为他卖烧饼,过往行人都以为吃了她的烧饼能消灾驱病,赵店主烧饼店的生意自然红火起来。晚上银屏教儿子读书写字,生活安定下来,心情舒坦了,几个月后她恢复了昔日光彩。
鸿杰生活也充满了乐趣,他每天帮母亲做一些杂事后就与这些穷苦的小阿三兄弟们一起,像野猪一样到街东南方凤岭的山野中滚爬。他跟着他们一起去农家地里挖了蕃薯芋艿放入灰堆里煨了吃,到野山岙及田边柴丛中捕捉野猫、野兔、野鸡与乌龟,然后将这些东西开膛剖肚后糊上厚厚泥巴放在灰堆里烤上半个时辰,扒岀来后在香气缭绕中大家争着吃个精光,或将这些小东西拎到土地庙里放入破镬中加上野葱红烧了,这群野孩子们吃饱喝足后就到河里去嬉闹、去摸鱼捉虾。鸿杰不会游泳,他们剥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拖下了河,拉着他在水中折腾。鸿杰想到在许家山下庄放牛的苦日子,就下定决心不顾喝多少水也要学会游泳,在经历一番苦练后慢慢地像狗爬一样在河中浮起来了。以后又由他们拉着他游过了河,在众弟兄的护卫下他向远处游去,渐渐地自个儿游得更快、游得更远、游得更欢乐了,再后来他竟能一次性潜水过河了。
(注:金团,是由粳米加糯米水磨榨成粉,蒸熟后经舂捣做成一个个圆团,内放馅外滚上松花,再用木制印板印压成一面有凹凸图案或文字的圆饼,因外面呈黄色,故称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