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源薄唇微微勾起,“皇兄,为何你不看看后面呢?”
在胁迫之下,我不得不同着慕容清厉一起转身,殿外的侍卫蜂拥而至,瞬间殿内的黑衣的脖子上多了把剑。
架在脖子上的剑锋在微微颤动,一阵冰凉的触觉传来,我昂着脖子,不敢轻动,身后的慕容清厉的情绪十分不稳定。
“皇兄,你输了!”慕容清源如命运之神宣判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慕容清厉一手勒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短剑乱挥舞着。
在胁迫之下,身子不停地转,不停地转————
慕容清厉已经处于颠狂之中了,“你们笑什么,不准笑,不准笑,都给我哭,给我哭————”
但周围并没有一个人笑,各种目光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他虽不是皇帝,却握有实权,他的宅院没有一株花,只有绿色的树,他训练出一批严格的死士,他想争霸天下,吞下各国,成为一代帝王————
那些目光中,有恐惧的,由怜悯的,有疼惜的,有憎恨的,有冷眼旁观的————
“杀,杀,杀————”慕容清厉在嘶吼!
陷入疯狂的他,脚步踉跄地看着每一个人,这里有他的父亲,有他的兄弟,有他的死士,有他信任的人,有他想得到的女人,也有爱他的女人,有那些过往臣服于他的大臣,也有那些时刻讨伐他,却被他留下活口的——————
脖子上早就没有了威胁,但我却站在原处,看着那个曾经在蒹葭亭中畅想天下的厉王,当初的意气风发,变成了如今的颠狂。
失败,是他所承受不住的,希望越大,失望的冲击也就越大。
渐渐地,他停止了颠狂,一脸的呆滞,眼神空洞。
两个侍卫忙将他捆住。
一场夺权的闹剧终于有了结果。
“轻儿!”两个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左边是月麟,右边是我心心念念的清源哥哥,他们同时伸手欲揽我入怀,却同时相视一眼,同时缩回。
我却看向那个一身红妆的女人,她眼中、眉间,无不是凄婉。
我向左退了一小步,“清源哥哥,我没有事。”
慕容清源却再次伸出手,“轻儿,你都流血了!”
我躲开他伸出来的手,不自然地笑了笑,“知识破了点皮而已。”
不远处,红妆佳人正走来。
我挽住月麟的胳膊,“结了痂,就好了,就算留了疤,倾月皇宫里多的是稀世药材,对吧?”
我看向月麟。
心里对他说道,对不起要利用你,请原谅我的软弱。
月麟亲昵地将手放在我腰间,“这是当然,我的女人是绝对不能留下瑕疵的!”
慕容清源那生俱来是上挑的眼角好似耷拉下来,眉峰隐隐上下攒动,他看着我,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一双葱白葇夷环上他的臂弯,朱唇微启,“太子殿下!”
我垂下眼帘,不想看见那绵绵的关切。
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将那女人推开,因为我想取代她的位置————
“情儿,放心,我没有事。”
多么亲昵地称呼呀!
我心里抽搐着,这是多么熟悉的音调呀!
一样的发音,却为‘情’,不为‘轻’!
“太子殿下,叛贼如何处理?”一个大臣此时出声问道。
侍卫将慕容清厉押解过来,此时的慕容清厉,一脸惨败之相,双目失去焦距。
“杀!”慕容清源盯着那张与他有三分相像的脸,冷冷说道。
我倒抽一口气,当初威风八面的历王殿下,成了叛贼!而那抖瑟着问如何处置叛贼的大臣,说不定以前曾归顺于慕容清厉。
唉,世风愈下呀!
“慢!”一声娇斥。
是水伊人,她走来,对慕容清源说道:“你还有没有人性?他是你亲哥哥!”
慕容清源轻瞟了眼水伊人,直看向她身边的男人,“今天是什么风,将倾月的皇帝、永乐王都吹来了!”
“好说,好说,根据我夜观天象,今天吹的是东风。”永乐王月麒嬉皮笑脸地说道。
但他脸上的笑并没有停留多久,马上就‘哎哟’一声惨叫起来。
是水伊人拧了他一把,“给我正经些,少说废话!这个人我不想让他死。”
月麒马上又嬉笑着搂住水伊人,“娘子有令,为夫不敢不听的。”
然后月麒抬头对慕容清源道:“额————,太子殿下,给个面子,这人虽然恶贯满盈,抢人妻,夺你的位,但他要疯不疯,要傻不傻的,杀他未免脏了刀,我看你们这里粮食也满多的,也不差养他一个,不如就关在笼子里,好生养着吧,只要他不再跑出来抢人妻就行了!”
说完,他讨赏般对水伊人说道:“娘子,为夫这下没有说废话吧?”
见如此夫妻,我对水伊人笑道:“你们还真是绝对!”
他们夫妻相视一笑,其深情不言而喻,真是羡煞旁人。
“源儿,还不过来!”
一直不慌不乱高坐在上的慕容枭此时突然发话。
慕容清源携着太子妃立于慕容枭身旁。
慕容枭这才又说道:“今天的东风竟将倾月的大人物都吹来了,着实稀罕,若我冰雪国不好生招待下,倒是失了面子了,不如就趁如此佳节才尽地主之谊!”
虽是说得客套,却有强留之势。
倾月的皇帝、王爷都在此,且势单力薄,只有两名女子相陪,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我同水伊人交换了下眼神,这下怕是进得容易,出得难了!
突然之间,我对月麟感到万分歉意,在这雪都,他倒是处处维护与我,如果不是我坚持要来的话,他此时也不会深陷险境了。
这样想着,胸中涌上一股坚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什么事!
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在我低落时,他陪在我身边,此时还要共患难。
“将叛贼就地正法!”
我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高坐在上的人。
他竟也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子!
不觉可怜起慕容清厉,有如此的父亲,难怪他要夺权了。
“慢!”水伊人再次出声阻止,“你们坚持要杀他,我拦也没有用,我与他曾经朋友一场,刚才出言替他说话,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反正你们是要他死,也不介意他死前被我划一刀吧,要他点血,这是他欠我的。”
慕容枭颔首。
水伊人拣起地上那把从慕容清厉手里掉落的短剑,干脆利索地在慕容清厉手腕上割下一条口子,随手从桌上捞来酒杯接住那源源不断地血液,接了半杯,又见她快速在慕容清厉腕处、肩肘处点了几下,血便停止流出了。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她看向我,“该你了!”
我瞟了眼慕容清厉腕上的伤口,肉都翻出来了,这女人下手真狠!
我揉了揉右腕,“不劳烦你了,我一向自觉,我自己来!”
真要她下手的话,我怕我要叫救命了。
“你行么?”
她似乎不信我下得了手。
“当,当然。”
虽是这么说,但事实上,我还真有那么点对自己没把握。
接过她手里的短剑,捞起衣袖————
“轻儿,你要做什么!”月麟拉过我的右腕,将衣袖放下。
我扯回手,“当然是救她呀!”
月麟复将我手拽过,“为何要你救?”
我白了他一眼,难道要我说,因为我是圣女,所以能救她的人,现在非我莫属吗?
“我试试看呀,反正我的血又没毒!”
我又抽回手。
“你们磨叽个有完没完!”水伊人等得不耐烦了,干脆从我手中拿过短剑,一把拉起我的右手,“我要是死了,一定找你们算帐!”说完这话的同时,她已经下手了,一条血红的‘雅鲁藏布江’赫然呈现。
“我的血呀,我的手呀!”我开始哀悼起来。
那女人堪称此中好手了,很‘专业’地将酒杯接满后,替我止了血。
接着,她便晃了晃酒杯,似品尝千年老窖出土的红葡萄酒般,在鼻前嗅了嗅,然后举杯对我说“cheers”,一饮而尽后,她优雅地将酒杯抛落,抱住月麒又亲又笑。
我心里呕着血,这女人神经搭错了,这时还有心情表演亲热。
这时慕容枭眼中突然一亮,表情感伤地说道:“永乐王和王妃的感情如此深厚,连朕都感慨良多,可惜,蕊妃过逝得太早!”
慕容枭拭了拭眼角,这时慕容清源安慰地说道:“父皇,保重身体,若母妃还在,也不希望看见您为她伤神的。”
慕容枭点了点头,又举杯对我们四人说道:“今晚太子大婚,有幸请来诸位来祝贺,这里薄酒一杯,谨表心意!”
这慕容枭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知为何,他突来的感伤,看在我眼里,未免太过做作。
看着四杯酒稳稳端来,我们四人互相看了看,无一人去端。
因为慕容枭的动机不纯,眼神交换中,才知道不只我一个人看出来了。
见我们几个都不动静,慕容枭笑道:“难道朕请杯薄酒的面子都没有么?”
月麟早就不满慕容枭在自己面前称‘朕’,于是他直呼其名,道:“慕容老儿,明人不说暗话,如若真是一杯酒那么简单,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只是,慕容老儿,你当人人都是三岁孩童么?”
他口口声声地慕容老儿立即激起一殿的不满。
慕容清源首当其冲地还击道:“大胆!————”
‘大胆’二字刚说出口,慕容枭就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慕容枭笑道:“爽快!朕也明人不说暗话,不错,这酒中确实有毒,你们擅闯我冰雪皇宫,岂能轻易说走就走?只要你们喝了这酒,大可逍遥离开,如若不然,就留下你们的向上人头!”
话音一落,我看着那奸笑这得慕容枭,心里恨得牙痒痒。
他是非置我们于死地!
如此老头当真可恶!
“慕容老儿,只要酒喝完就可以走了,是吧?”我出声问道。
慕容枭笑得很有深意,“这样也可以。”
我看向慕容清源,不知为何,我就是故意侮辱慕容枭,就是想看看他要如何还击我。
但他却脸色复杂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轻儿,你要做什么!我不允许!”月麟似察觉出我的意图了。
“放心吧,她是打不死的蟑螂!”水伊人倒是对我信心百倍。
她知道我的秘密,自然放心。
但其实我自己心里是悬着的,关于圣女不死之说,我倒是体会过从万丈深渊中跌落不死,还没试过能不能喝毒酒不死。
但四个人中,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些胜算,其他人若喝了毒酒,岂不当场翘辫子呀!我至多是喝了后大醉一场,反正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心情,我渴望醉!
月麟依旧不放心我,死拽着我的手,生怕我会端起那酒杯。
僵持之时,月麒说道:“相信她吧,慕容老儿的算盘这下不得不落空了。”
见月麒也支持我,月麟这才犹豫地慢慢放开我,“轻儿,不要离开我!”
我点了点头,“阎王要见我,还得经我同意呢!”
“相信你没说大话!放心喝,喝完我扛你回去!”水伊人也替我打气。
“我倾月不能没了皇后的。”月麒说道。
我翻个白眼,他们这话说得,怎么像是我去送死一样呀!
不过也相差无几了,毕竟这是我饿把握的仗呀!
端起第一杯酒的时候,慕容清源出声叫道:“轻儿,不要喝!”
我顿了顿,将心里的澎湃沉了再沉,才找回平静的声调,“太子殿下,请不要叫错了,我是西门亦轻!是倾月的左后!”
话一出,慕容清源眼中的光芒碎裂开来,慕容枭生怕大事被坏,也以眼神制止着慕容清源。
我将酒送至唇边,眼前凝聚一层薄雾。
饮下第一杯。
清源哥哥,我再也叫不出来的清源哥哥,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你与我之间,什么时候,隔了一条鸿沟,明明你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无法走近你。
‘我是西门亦轻’,原谅我这么说,因为你身边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将饮第二杯时,慕容清源甩开陈宛情,直向我而来,“轻儿!”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却在慕容枭的一个眼神之下,黑夜同渐离上前一左一右地携住他,不让他前进一步。
我笑了,清源哥哥,何必,何必!
双颊开始滚烫,脑子里飘摇起来,我知道自己已经开始醉了。
但这第二杯依旧不得不喝。
勉强打气精神,端起酒杯,刚刚挨到嘴边,却听见一声“慢!撤下吧!”
我凝神看去,慕容枭,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逼人喝毒酒的是你,现在开口制止的也是你!
慕容枭眼中暂放着光彩,看得我觉得眼花缭乱,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因为狐狸笑,那必定有后文。
“圣女!圣女!朕终于等到了!”慕容枭忽然站起来,看着我,振臂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