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听了地藏王的一番话,忙向佛堂前的黑水池一望,里面果然不见了那朵硕大的黑莲,只剩下一汪黑水在不停地翻涌。
“那他今天怎么突然不安分起来了?现在又去了哪儿?”阎王有点着急地问。
地藏王闭目锁眉静默了片刻,说:“可能是你刚才的唤魂术惊扰了他,现在老衲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不如问问你手中的这个原魂吧,看那黑莲进入了他的魂壳之后又到哪儿去了。”
阎王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肖礼的原魂,又焦急地说:“别让那黑莲把这人的魂魄给夺舍了!”
阎王边说边忙用神思去探查肖礼的原魂,发觉里面的气息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原魂是不能被夺舍的。”地藏王在一旁说,“你知道原魂只是一个纯粹的魂魄,它没有夺舍者所要依存的‘巢’,因此不能被夺舍。你可以询问一下这个原魂刚才看到的情景。”
阎王再用神思进入到肖礼的原魂中去探寻。
肖礼告诉他,刚才自已在一个无边的空间内游荡了好久,无形的思绪刚完全渗入到这个银白色的卵里,就看见一团黑雾从远处飞过来,到了面前围绕着这个银白色的卵转了一圈,倏忽一声把卵旁的空间像撕幔帐一样撕开一个口子,一下子就钻进去不见了。
之后,他就看到自己所在的这个银蛋周围的空间轰地坍塌了,然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了阎王的手掌里。
阎王和地藏王了解完情况后对望了一眼,都沉默不语,脸上现出忧愁的神色。
这两个大佬现在是各有各的烦心事。
“这里是哪儿?我刚才是怎么了?”见两个大佬都不说话,肖礼就试着与阎王沟通。
“这里是地藏王菩萨的阴山。至于你刚才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等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先解决你自身的问题。”说完,阎王就切断了与肖礼的神思交流,并且把他的视听都屏蔽起来。
肖礼明白他这是要和地藏王谈论一些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了。
“上师,你刚才搜到了‘万恶之源’的下落了吗?”
“没有”
“这事可闹得有点大了,而且看起来比这原魂的事情大多了。这该怎么办?”阎王脸上又露出焦急的神色,而且头上都似乎要冒出汗来了。
“这都是天意。”
这句话都要成为地藏王的口头禅了。
看来在地狱中如此长久的生活,这老和尚也似乎被磨去了峥嵘的棱角,没有了当年的干云豪气。
“话虽如此,可放走了黑莲,我们毕竟脱不了干系。”
听了这话,地藏王白了阎王一眼,那意思是:麻烦都是你自己惹的,与我有何屁事相干。
阎王当然也理解地藏王此时的心思,只是不说破。他心想,这些事虽说是由自己引起的,可你这老和尚也是地狱中的王者,地狱中出了事情你也应该有份的。凭什么遇到事时老是我出力跑腿儿劳心费神的,你却在这里坐享其成?
所以,到这儿来的一开始,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今天只要找上你,你就别想偷奸耍滑,这浑水也得让你跟着淌一淌。
遇到了事时,两个人分摊总好过一个人独扛。
阎王是铁了心要粘上地藏王。
论心思,地藏王这个搞后勤工作的哪儿能比得上阎王这个老牌儿的政工干部。
“我看像寻找黑莲这件暂时还没有线索的事上师你先多费费心,因为你对他比较了解。我还是先把这原魂的事按咱们之前商定的解决了吧?不过,刚才你也看到了,这原魂有两个人魂。如果这样让他去轮回转世,是不是有点儿违背天理?”
“这是天意。多的那个人魂就当是他这次无故命丧阴间的一点补偿,你也就不要再给收回了。”
“那行。我这就走了,如果有什么事你通知我。。”说完,阎王带着肖礼的原魂离开了阴山。他要赶紧让肖礼的魂魄去轮回转世,以免留在阴间再生出其它事端。
离开了阴山,阎王带着肖礼的原魂走上了一条奇特的路。
路上铺满了血红色的大花。
那些花看上去也很奇特。每朵花都只是一朵花,既没有叶,也看不见茎根,好像是直接从地下开出来的,颜色红得如鲜血,真是独特又诡异。
阎王告诉肖礼,现在他们脚下所走的这条路就是世人口中传说的黄泉路,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所走的最后一段路。路上的这些花名叫彼岸花,也叫血花,它们是由逝者的血脉形成的。人的一生中,血液在人身上来来回回不停地流动,给生命运送养分带走垃圾,也可以说它就是在运送生命。人死之后,在人生最后的道路上,它化作花朵再送人最后一程。
“一开始,我随黑白无常进入阴间的时候怎么没走这条路呀?”肖礼问。
“你不是因死亡进入阴间的,是我让他们请你来办事的,当然不走这条路了。即使初死之人也应先入酆都城报到,到轮回转世的时候才走这条路的。”
“你让我来阴间办什么事呢?”
“有关人祖骨置的。这段时间有两处埋葬人祖骨置的铁丘坟老是出问题。”
“还要我去办么?”
“不用了。”
“那么,我还能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中去么?”
“很遗憾。”
“唉!”肖礼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欠你个人情。”阎王说完这句话后,两个都不再吭声。
就这样,阎王带着肖礼的原魂走在铺满了彼岸花的黄泉路上,不大一会儿就走到了路的尽头,来到了跨在黄泉之上的奈何桥头。
肖礼发现奈何桥前竟如集市一般地鬼魂密集。
男女老少各色魂魄都像照片似的堆叠在这里,一个个都面色灰暗,了无生气。在这些魂魄周围,有不少阴差散布在那里,似在维持秩序。
这么多魂魄涌在奈何桥前,既没有一个说话,也不见半点拥挤。他们都在等着过桥。
阎王走过去,并没有吱声,但那些正堆叠在一起的魂魄们却都像遇到了火炭般自动分向两边,让出来一条路。
阎王来到了桥前。
肖礼看到奈何桥前耸立着一座高大的黄泥台,一个个鬼魂正沿着台上的阶梯拾级而上。他们登上台顶,站在台上痴痴地遥望着自己家乡的方向,久久不愿下来。
他想,这黄泥台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望乡台吧。
在望乡台的两边,这边站着的是一位长着人身牛头的阴差,一双铜铃似的大眼,头上一对粗长的犄角乌黑铮亮,大鼻孔里还吊着一个乌金环。那一边站着的是一位人身马脸的阴差。长长的马脸两侧是一对劲挺的马耳,头上长长的鬣鬃修剪得整整齐齐,直垂到颈下。他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这哥俩在阴间可是仅次于黑白无常的存在。现在,他们正指挥着望乡台上的众鬼魂登台下台。
鬼魂们在这望乡台上再最后回望一眼家乡,遥视一下亲人,然后就要经过六道轮回,重新自己的一生。
过了望乡台不远是一座茶棚,茶棚中左右两边各摆着一张茶桌。其中一张桌子上淌满了脓血水,脓血水中是一个沾满污垢落满灰尘的粗瓷大碗,碗里面满满的一碗黑绿污水,水面上长着一层绿毛,散发出阵阵刺鼻的令人作呕的腥臭。碗沿上还不时有蛆虫在爬来爬去。另一张桌子,桌面则是一尘不染光洁如新。桌子中心摆放着一个细瓷茶碟,碟上是一只镶金嵌玉小巧玲珑的精美茶杯,杯中斟满了碧绿的茶水,闻起来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茶棚后面坐着一位身穿玄色衣衫,鹰鼻凹眼面无表情的老妇,灰白稀疏的头发在尖凸的后脑勺上挽了一个小抓髻。
从望乡台上下来的鬼魂来到茶棚里,都径直走到那张洁净的茶桌旁端起那只玲珑的茶杯,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咂咂嘴,似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意味儿,对那肮脏桌子上的水碗则不屑一顾。就是有多事者扫一眼也忙掩鼻闭口,避而远之。那张干净桌子上的精美小茶杯也极神奇,只要喝完的人一放回去,杯中立刻又会充满茶香四溢的茶水。
阎王绕过望乡台,来到了茶棚前。玄衫老妇远远地望见他,连忙起身出迎,恭恭敬敬地说:“大王辛苦。您这是打哪儿来?要是有事派个差来通知一声就行了,您还何必麻烦亲自跑一趟?”
“孟婆辛苦,我这儿只是点儿私事,不便麻烦差值。”“
“哦。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忙你的,这点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这边一大摊子也够你忙活的了。”
“嘿嘿……”受到了阎王的夸奖,被称作孟婆的玄衫老妇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就像夜猫子在叫。
那些走进茶棚的鬼魂仍旧都在争抢着那杯看上去洁净的水喝。
孟婆朝茶棚里望了一眼,说:“世人愚钝,只会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
“是啊!外表好看的东西总能迷惑住人们的眼睛,因为人们辨别事物的最初依据就是眼睛。”
就在阎王和孟婆说话的当儿,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叫花子模样的女鬼走进茶棚,她绕过那张洁净的桌子,朝那张肮脏的茶桌蹒跚而去。
孟婆不再说话,而是紧张的望着那女鬼。
就在那女鬼走到那肮脏的桌子旁要伸手去端那肮脏的大腕的时候,那张桌子的四条腿上突然各冒出一条吐着鲜红信子露出骇人獠牙的赤练毒蛇。吓得那花子女鬼尖叫一声,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她忙伸手在那桌子上扶了一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慌忙后退。
她退到了另一张桌子旁,手上淋淋沥沥滴下腥臭的脓血汁来,就是刚才扶那肮脏桌子时搞上的。
女鬼把手上的脓血汁往头上抹一抹,原本就很脏乱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前。她向后面跟上来的鬼魂咧嘴一笑,问:“漂亮不?”吓得后面的鬼捂着鼻子一下子跳开老远。
花子女鬼端起洁净桌子上的水喝了。不过这次小茶杯里的水很少,只能盖住杯底。
孟婆似稍稍松了口气。
看到这,肖礼想:“看来那两份水有古怪。”
孟婆辞了阎王回到茶棚里,她要守住自己的岗位,可不能因了讨好上司而渎职。
阎王带着肖礼的原魂上了奈何桥。在桥的另一端,肖礼一恍惚间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杜宇。这家伙也轮回转世了?
过了奈何桥,原本的一条大路岔为六条。每条路口上都站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油头粉面让鬼都看不出本色的接引婆子。
这六个引婆本是一母所生的六胞胎,她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年同月同日死,生前死后都从未分离过。
她们站在这六道轮回的路口,只要看见有鬼魂从奈何桥那边过来,都摆出各种狐姿媚态,嗲声浪气地你抢我夺你拉我扯,像妓院门口拉客的老鸨,都争抢着要把来的鬼魂拉到自己的路上来。为此,她们有时候会大骂出口或者是大打出手。但是,尽管如此,她们却从来没有泄露过自己所坚守的那条路上的任何秘密。
今天见阎王来了,她们当然不敢再摆出往日那种媚颜浪态来,都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地过来拜见。
“这里就是通向六道轮回之处的路口吗?”肖礼问道。
“对”
“这里作为阴间的四大圣地之一,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呀?别说其他的,就连基本的保障都看不到,要是有不该轮回的恶鬼闯进来怎么办?”
“这是绝不可能的。六引婆看上去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实际上修为都极高。如果她们六人联手连我都要惧三分呢!她们嬉笑怒骂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自娱。你想想,万千年来老是待在一处做同样的一件事,任谁闷也都闷死了。当然,这里还有一些别的设置,那些都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
辞了六引婆,阎王带着肖礼的原魂走上了最右边的岔路。六个婆子又退回到各自的路口,站在那里叽叽呱呱地叫嚷个不休。
这条路窄窄的像一条飘带,两边是无底的万劫不复深渊,让鬼望而生畏。
从奈何桥上过来的鬼魂大多都走上了这条路,因此,这条路上的鬼魂就显得特别多。
大家都走得极小心,担心一步走错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
在路上,肖礼又看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花子女鬼。那女鬼显得很悠闲自在,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不比其他鬼魂都步履匆匆。
当阎王走到那女鬼的身边的时候,那女鬼对他手中肖礼的银白色卵形的原魂似乎很感兴趣,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看。
“这是什么?”那女鬼问。
阎王没有理她,只管大步地向前走。那女鬼追着他问,有几次伸手想要摸一摸肖礼的原魂。
阎王被纠缠得有些不耐烦,他向那亦步亦趋的花子女鬼吹了一口气,那女鬼被吹得飘离了路面,像纸片一样飘在无底的深渊上。立刻,几道闪电从深渊下透出,像鞭子一样抽在了花子女鬼的魂体上,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
眼看那花子女鬼就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肖礼看着实在有些不忍,说:“放过她吧。她也没有做什么不当的事,这样就让她坠入万劫不复,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阎王别有深意地盯了肖礼一眼,然后一甩手,那女鬼又像纸片似的飘落到了窄窄的路面上。
这一次,那女鬼躲得远远的,再不敢上前。
路上的其他鬼魂见到这种情形,也都躲开,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
阎王加快了脚步,约莫有一顿饭的工夫,他带着肖礼的原魂走进了一个空旷森然的山谷。
山谷形状狭长,两边山石的颜色都是鲜艳的粉红色,而且光滑晶亮。山谷的中心是一个上尖下圆的凸起的小丘。小丘的颜色鲜润,更是晶莹如玉。
转过小丘,一个幽深的洞穴赫然出现。洞口周围石面光滑,上面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花纹。洞口云雾氤氲,形成一个云旋在洞口疾速环绕,云旋下面隐隐传出风雷的轰鸣。
距离洞口很远,肖礼就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吸引力从洞中传出。
“这里就是人生轮回的地方?”
“对。此洞就是轮回隧道。”
“轮回时会发生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有真正经历过轮回的才清楚里面会发生什么。不过当他到达另一个世界时,那些经历大都已经忘记了。即使有记忆,也只是一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片段。”
听着阎王的话,面对着面前这未知的轮回通道,肖礼心中蓦然生出无限感慨。
回想自己上一生平淡的岁月,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怀念和留恋:平平淡淡才是真。
正当他感慨万千的时候,阎王突然把他的原魂向上一抛,肖礼以为自己就要进入轮回通道了,心中不由一阵紧张。谁知阎王只是把他虚抛在空中,双手仍然笼着他,他的原魂就悬在阎王双手合抱形成的空隙中。
阎王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无数道金光从他双手透出,射向了肖礼的原魂。
肖礼的原魂一震,他只觉周围空间中的五行元素发疯似的急速向他聚拢来,并快速填充他的原魂。他感觉自己的原魂像气球似的迅速胀大,并变得充实。他又在自己的魂体中看到了虽极小却环有赤橙黄绿四环的元晶核,自己原本卵形的原魂也又变成了像照片似的魂魄。
正当这些变化令肖礼不知所措的时候,阎王双手间升起一股清气托着他的魂魄向轮回洞口冉冉飘去。
轮回洞发出的强大吸力立刻裹挟着他的魂魄,转眼间投入洞口正高速旋转的云旋之中。
在云旋中,肖礼是无所适从,只觉得自己如同出没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他只听见阎王说了句“阴间的事到阳间别乱说”,之后就坠入了幽深的轮回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