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礼盘腿坐在床上。
刚结束的一个大周天的元气运行,用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
现在,随着元力的增强,他发觉完成一个周天的行气,所使用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元力凝聚时,就好像两个同极磁场相互靠近一样越来越吃力。
静默中,他能感应出气海处那充盈到如实质般的存在,那是一个大小如龙眼,形状像玻璃似水晶的小球。
小球静悬在气海中,自内而外有红橙黄三色光环萦绕,氤氲如水般的波纹以小球为中心徐徐向四外发散——三品元晶核。
这是他一个半甲子辛勤努力的结晶。
他已经从驻神入虚的衍境中回神一段时间了。
窗外,霓虹灯变换着色彩把夜色点缀得光怪陆离。
尽管已是午夜,但大街上一切只要能够令人驻足的地方,都仍是人声鼎沸,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各种嘈杂的声音和纷繁的气味不经过筛选和审查,就穿过空间越过障碍侵略着人们的感官。
这是一个令人疯狂的火一样的时代。
但这些都和他肖礼无关,现在他正陷入沉思中。
再过几天就是肖礼一百岁的生日了,这是一件很令他欣慰的事情。
现在他可以比较自然的长舒一口气了,活到这个岁数他已经很知足了。
人生能够寿登期颐,这应该是每个人希冀的事情。可是,又有几个人能轻易达到呢?再说,即使能活到百岁又能怎样呢,不还是得死吗?
他曾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叫辰东的网络作家写的一部名叫《长生界》的网络小说。书里描写了人们盼望长生的心情。小说在网络上很受追捧。究其原因也许并不只是书的内容吸引人,其间也应有人们渴望长生的心情的体现。
如果可以长生的话,谁愿意死呢?
人没有活知足的时候。
记得小时候,禀赋孱弱的他的健康常是父母担忧的根源,而他又是一个爱动总沉静不住的小东西。
那时候,他们家的家庭条件比较优越。爷爷肖怀山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每天来家里应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弄得家里的门槛都不得不换成铁的。
优越的家庭环境本应让他的童年无忧无虑,幸福快乐,但先天性的肺心病却折磨得他整日痛苦不堪。胸口整天像压着一块巨石,稍微一活动就感觉胸闷气短,心中的那种难受无以名状,虚汗也跟着从汗毛眼儿中滋滋地往外窜。
到了上学的年龄,眼看着同龄的玩伴一个个背着书包在父母慈爱的目光中高高兴兴地步入了学堂,而他不但不能去上学,就连平常的活动都受到了许多限制。
他多么羡慕那些每天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学的孩子啊!
他只有在自己状况好一点时,才能在爷爷的辅导下认一些字。而平时等待他的就是那些黑的、白的、稀的、稠的、甜的、苦的、面儿、散、片、剂、丸等等等等各种颜色、形状和味道的药,无休无止地喝得他几乎丧失了味觉。
每当看到母亲端着药朝他走过来时,他就心中打颤浑身发抖。
每次到喝药前他就悄悄地躲藏起来,但是母亲那哀伤的眼神又一次次地打败了他——过多的苦痛让他比同龄人显得早熟了许多。
他那苍白的脸色,疲惫的神情,瘦弱的形体让他看上去像一颗没有见过阳光的豆芽菜。
人们说他,要不是爷爷的调治和护理,他很难活得过六岁。即使这样,他也很难撑得过十二岁的人生端口。
记得那是他八岁那年的早春,天气仍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那一天是一个难得的响晴天,他独自躺在屋前的躺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一条紫红色的毛毯。紫红的颜色映衬着,使他的脸上显现出少有的红润。
午后暖暖的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这时候,爸爸领着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者从大门外走进来。两个人边走边谈地来到他的跟前。
“快叫路爷爷”爸爸指着自己身边的老者对他说。
“路爷爷好”他掀开身上的毛毯欠身想要坐起来。
那老者忙上前止住他,说:“乖!躺好吧,别乱动。”说罢,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肖礼感觉老者的手像一只燃着的火炉,挨上却让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
“你父亲呢?咱们去看他吧”老者又扭头对爸爸说。
“父亲在后面的书房里,想必他已经等路叔多时了。”
爸爸领着老者向后面爷爷的书房走去,二人边走边说着话。肖礼隐约间听见了几句他们的谈话。
“以路叔看这孩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这是爸爸的声音。
“我刚才扶他的时候顺便探查了一下,感觉他现在的体质还不是太糟,手术……”
二人渐行渐远,后面的话肖礼就听不到了。
肖礼知道他们这是在谈论自己的病况,对他来说这已经只是一件极平常的事。
反正只要家里来了客人,父母总会和他们谈论一番自己的病况。这种事情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肖礼只见到了母亲,没见到父亲。
这令他感觉很意外。
父亲是一家大剧院的首席指挥,但他却是一个不太善于交际的人。一般只要剧院里没有演出任务,父亲都会在家。况且自己今天下午还见到过父亲。
他望了望旁边的母亲,发现母亲也正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母亲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肖礼感觉出母亲的笑容有点勉强。
晚饭很丰盛:糖醋排骨、桂花糟鱼、酱汁肘子、脆皮虾卷等等,都是他平时最爱吃的。
“爹上哪儿去了?他今天不回来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吗?”饭前肖礼问。
“你爹今天替你爷爷陪客人,晚一会儿才回来。”母亲一边往他碗里夹菜一边回答说。
“那今天晚上干嘛做这么多好吃的呢?”
“我的小礼儿要过八岁生日了吗,做点好吃的迎接生日呀!”
“离我生日还有十多天,还早呢。”
“咱们提前过,撵撵晦气。好了,别说那么多话快点吃吧,一会儿凉了就都不好吃了。”母亲的话里有一丝勉强,似乎还透着几分忧伤。
那一顿饭母子二人吃了很长时间。
其间,母亲很少吃,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并劝他多吃。
肖礼记得那顿饭他吃了很多,撑得肚子都没过了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饭后,母亲陪着他玩了好大一会儿,才伺候着他睡下了。
恍惚中,他好像在自家屋后的山楂树下玩。
不经意地一抬头,他发现树上葱郁的绿叶间竟露出一颗鲜红的山楂果。
他迫不及待地爬上树伸手去摘。
可是当他的手刚要触及到红果时,突然,一颗吐着鲜红信子的蛇头从树叶间冒出,一条绿底儿红花的大蛇迅速顺着他的胳膊游到了他的胸口。
他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喊叫,那条蛇已经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胸膛。
一霎时,他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全部被抽走了,留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憋闷和揪心的难受。他拼尽全力拉住蛇身使劲地往下撕扯,那蛇却好像长在了他身上,无论他怎样用力都扯不脱。
“娘……”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怎么啦,礼儿?”外面传出了母亲急切的声音和慌乱的脚步声。
肖礼从梦中醒过来,发现被子被蹬掉在了地上,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头发都一缕缕地贴在额前。而接下来则是一阵不住声的咳嗽,好像要把五脏六腑从肚子里咳出来。
母亲冲进来,俯身在肖礼的床前,用温热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关切的问:“做噩梦了吧?别怕,娘在这儿呢。”
肖礼仍在用力地咳,原本苍白的脸挣得通红。
他抓住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断断续续的说:“娘……给我捋一捋……难受……”
母亲用手捋着肖礼的胸口轻轻地说:“我可怜的小礼儿,再忍耐几天,你爹已经找到彻底治愈你疾病的方法了。到时候治好了你的病,咱就再也不受罪了。那时候,娘再给你缝一个花书包,和二丫狗蛋他们一块儿进学堂。”
在母亲的抚慰下,肖礼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迷迷糊糊又要睡着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推门声,他感觉到母亲起身轻手轻脚地向外面走。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关门声和母亲的说话声。
“回来了”
“嗯。礼儿怎么样,睡得好吗?”是父亲的声音,父亲回来了。
“咳嗽了一阵,刚安静下来,现在睡着了。事情都办妥当了?”
“妥当了。明天一早就和路叔一块儿走。”
“你看手术的方式有希望治愈礼儿的病吗?”
“有七八成把握吧。路叔说主治大夫是屙买瑞克国最著名的六角大学附属医院的名誉院长,是他早年留学时的同学。最拿手的就是小儿先天性疾病的治疗。这次他受路叔之邀来我国参加中医治疗小儿疝气的国际专论会。这是有希望治愈礼儿的一次机会。”
“你刚才说手术治愈的希望只有七八成,万一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呢?那些部位可都是要命的地方啊!”
“这是一个机会。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你没有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礼儿的病况越来越严重了吗?虽说有咱爹的中医调理,但也只能延缓病情,不是根本的办法。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还不如来个背水一战呢。”父亲的话里透着无尽的痛苦、悲伤和无耐。
“嘤……”
母亲一声凄惨的啜泣彻底赶跑了肖礼的睡意。
晚饭时母亲的行为举动他现在完全明白了。
看来父母准备要为他的病做一次大的决定和行动。可是,听他们的语气,他们对于这次给自己治病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怀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
肖礼曾目睹过从爷爷的中医堂中抬出去的医死的病人。那一次,爷爷的中医堂被病人家属搅闹了好久。事后,他问爷爷,医院是给人治病的,应给把有病的人治到没病,怎么会把人给治死了呢?
爷爷摸着他的头说:“傻孩子,哪个医生不想治愈他的病人呢?但你又怎么能彻底洞悉病情的复杂,药理的多变和病人身体素质的差异呢?治病救人就好比摸着石头过河,有时候一丁点的疏忽都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事故。这可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别看爷爷平时给病人诊治好像很轻松,但每一次对爷爷来说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呢!治病救人可不是你们小孩子玩过家家,想玩就玩,不想玩不玩,什么时候愿意了还可以从头再玩。”
从那以后他知道了:即使是医院也有治不好病人的病的时候。
“也许今晚的那一顿饭就是自己和母亲的最后的一顿晚餐。”肖礼心里想。
他感到胸中又一阵难受。
他强力憋着,竭力不让自己咳嗽出声。
“如果治不好,自己也会像爷爷的那个病人一样被抬出去。那么自己和父母、爷爷、二丫、狗蛋、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及母亲做的好吃的等等,一切的一切都要说再见了。不,该说永别了。真的是那样吗?”想到这里,一阵强烈的尿意袭向他的大脑。
他侧耳听了听,父母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了一点儿声音。
可能他们都已经睡着了。
肖礼从床上爬起来,摸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轻轻地滑下了床,像只夜行的老鼠一样悄悄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