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来求我帮忙?”
“正是。”
拜访是在夜晚。主人早有准备。外头戒备森严,屋里头点着橘黄的灯光,对坐的三人影子映在地板上,墙上。微风透过窗,烛火飘摇,光影缭乱。
罗钰拿瓷盖撇一撇漂浮的茶叶,香气袅袅地升腾起来,他缓缓饮了一口热茶,不疾不徐地钓来者的胃口。
想求他办事,没那么易。
一只素手握住内屋的青布帘边,罗钰眼神一动,还没来得及阻止,一个弱质纤纤的身影已经掀帘进来了。花绿芜冲他笑,很得意很调皮的那种笑。他心里头叹口气,这丫头耳朵尖,心思活。最喜欢凑热闹的,这事儿果然避不开她。
美人巧笑倩兮,恍惚似昌乐郡主再临。独孤季川初见,眸中尽是惊讶之色。一问一答间,事情便有了转折,独孤栖白和独孤季川俱是正襟危坐,视线凝聚到她身上。
花绿芜任他们随便看,大模大样走到罗钰跟前的椅子坐下,拿起果盘中的小白梨闻闻甜香气,便啃了一大口,瞅着来者问道:“你是独孤季川?”
独孤栖白疑惑地瞟了独孤季川一眼。独孤季川压抑住自从进屋以来的焦躁不安,沉稳道:“正是。”
梨子甜脆多汁,她咽了一口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我只为一件事情犯难。”
“姑娘请说!”
“你跟我有仇!”
愕然之余,独孤季川惊道:“这怎么会,在下怎敢得罪姑娘?……还请沉鱼姑娘明示一二。”
花绿芜两手交握,掰着手指头细道:“十一年前的冬天,都城外围子滦河,你一箭逼得我跳河,游了一夜的寒水,差点儿没把我冻死。”
十一年前,罗钰在东海初成气候。皇上意欲除之,时任侍中的国舅爷蔡观从御林军中挑出一批精锐,潜入东海为细作,意图伺机覆灭敌对势力,接管东海地盘。却不想初有成就的时候,忽然被人潜入府中偷了细作的名单。从此细作身份一一暴露,性命尽在敌人的掌握之中,且罗钰手段高明,居然让为数不少的细作反叛朝廷投靠了东海,引得朝廷哗然,御林军蒙羞。皇帝震怒,蔡观降职。而这些双面间谍就是暗影初建的根基。
那夜寒风冷冽,独孤季川刚在御林军任职。侍中蔡观府上被盗取重要军情,全都城戒严,御林军紧急出动擒贼。
他擅长箭法,百步穿杨。手持劲弓,弯如满月,一支寒光铁箭搭在其间。
“季川!快射箭!那小子朝滦河边跑去了!擒住他就是大功一件!”
咻地一声,铁箭快如厉电,刺穿寒风,直达贼人的后背。只听那矮小的黑衣人闷哼一声,凌空翻身拼尽全力堪堪躲过致命伤,便摔入结冰的河水之中。
等他和同僚纵马疾驰赶到,却只看见河面碎冰染血,寒水汤汤,白色的冷雾中扬着一片破碎的黑布,贼人不知所踪。
独孤季川脸色霎时变了。
花绿芜看着同样色变的罗钰,请示道:“侯爷,我可以报仇么?”
斩鬼刀忽然毫无预兆嗡鸣作响,杀气冲天!一屋子的温度好像陡降到冰点!罗钰眯细了眼睛,原来当年围追堵截,害她身中寒毒,至今未痊愈的人就是他。罗钰笑容冰冷,一字一句道:“当然可以。谁敢说一声不可以,黄泉路上,本侯送他一程!”
来者额上冒出了汗珠,滚滚而落。
独孤季川再没想到今日竟是自投罗网,一屋子凛然的杀气犹如实质,几乎能割裂肌肤。任他往日如何清贵骄矜,盛气凌人,此刻生死关头,也不由得胆战心惊,唇青脸白。
独孤栖白脸色亦不太好看。灯火摇曳,飘忽不定,似乎预示着他们未测的命运。他慢慢饮尽了杯中热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啪嗒”清脆的一声。
幼细冷淡的声音道:“侯爷说的极是。只是依栖白拙见,倘若兵刃伤了人,罪过在人,而不是那被操控的工具。若说起十一年前的事情,亦是起源于当年罗贵妃的冤案。明人跟前不说暗话,当日的主谋者,未央宫之蔡皇后是也!蔡皇后嫉贤妒能,陷害罗贵妃,侯爷一生际遇改变,侯爷身蒙冤屈,沉鱼姑娘追随侯爷,因而才遭受池鱼之殃。独孤家却不过是被蔡皇后挟君臣礼法掌控的一枚棋子,一柄利剑而已,身不由己。因此当日伤沉鱼姑娘的虽是兄长季川,手持劲弓欲至侯爷死地的却是另有他人!栖白未曾听说放过凶手而惩罚兵刃的事情,这样岂不是舍本逐末,自欺欺人?”
罗钰轻轻一哂,小儿狡辩,口舌如刀,可他罗钰既是能自绝生父,宁愿被口诛笔伐离经叛道亦不肯吃暗亏的一个人,岂会受他言语的束缚?正要开口,花绿芜却忽然握住他的右手轻捏一下,抢先微笑道:“你说的很是。我们讨厌皇后,你们讨厌太子,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是朋友,小小认个错儿也就罢了,若是动刀动枪,多伤了和气?”
这话松动了,不是定要置人于死地的模样。独孤栖白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连忙瞥了季川一眼,蓝眸尽是警告之意。
季川死里逃生,不觉脊背冰凉透湿,此时哪敢嚣张,赶紧打蛇随棍上,问道:“沉鱼姑娘说的是,不知沉鱼姑娘想让季川如何认错呢?”
花绿芜指着门外笑道:“很简单,外头往东五里有条河,三更的时候,季川公子会凫水的就自己跳河,不会凫水就往腰上系根绳子。您只要往那水里头泡上这一夜,咱们的恩怨就算揭过去了,不知季川公子愿意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