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一路上拽得不得了的小孩忽然也有些不安起来。傍晚时两人已经到达通州城外,明天雇一辆马车,头午便能到达石府了。小孩忽然拽着花绿芜的袖子,让她给他买衣服。
花绿芜顿时委屈地看着他。小孩子身上穿着簇新的月白棉布衣裳,裁剪合适,简洁大方,布料贴身柔软,没有任何令人指摘的地方。
花绿芜抱着胳膊生气道:“你对我的眼光有什么意见么?而且你还欠着我一千两白银呢,这衣服本来就是我大发善心额外赠给你的,不要得寸进尺!”
小孩低着头,却小声说:“我知道。算我借你的,以后会还。”
“哼哼哼,我为什么要帮看不起我买的衣服的人跑腿?要去你去,我才不去。还有不要和我提钱钱钱,难道我的尊严是可以用银钱收买的么?”
花绿芜不买账,小孩顿时急了,也有些恼,小脸拉下来:“我又不是说你买的衣服不好看!”
“那你就穿着!”
“不要,我就要穿绸缎衣裳!你去给我买绸缎衣裳!”
“哼哼哼,虚荣的小鬼!有钱你就自己去买,我才不要!”
此时他们站在客栈外面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一群人围观。三姑六婆指责的目光纷纷看向花绿芜,窃窃私语:“小孩都快哭了,当爹的还不给买件衣裳……你看他自己身上穿得多好!”“这爹长得可真嫩,也跟个孩子似的,说话也跟个孩子似的,哪能跟自己亲儿子置气呢?”
“你瞧只有爷俩,估计当娘的受不了自己夫君这么自私任性小气,怕是跟男人跑了!”
“唉,多可怜的娃儿,当爹的找不着自己媳妇,就朝小孩子身上撒气……”
花绿芜耳朵尖,一个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顿时炯炯有神——斜睨周围妇人,眸光似刀锋凛冽,顿时吓得一群妇人脸色惨白,飞快后退三丈!
花绿芜不爽地撇撇嘴。这样子就吓跑了,这群多嘴的女人也太弱了!她一向喜欢欺负强大的坏蛋,对弱者提不起兴趣,眼看小孩还倔强地杵在那里,也不理会他,径自掀开帘子,进入客栈大堂。
付钱,点菜,吃饭,沐浴上床。
冷月高悬,夜已过半。
花绿芜躺在干净柔软的床铺上翻过来滚过去,就是睡不着。唉唉,前几天都是和那个讨厌的小孩一块儿睡的,争被子抢地盘多么热闹愉快啊,现在只余她一人躺在宽大的床上,好像觉得有点儿空荡荡的。
花绿芜再也睡不着,干脆穿鞋子披外衣出去。
月色淡淡,小孩子缩成一团蹲在墙角,跟被人遗弃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小肩膀还一耸一耸。
花绿芜不多的善心像被针戳了一下。她没想到这小孩躲在外面哭。
踌躇了一会儿,挠挠头,也罢,不就一件绸缎衣裳么……
花绿芜故意咳嗽一声,慢慢走到小孩面前。小孩身子一僵,一动不动。
花绿芜也不知该说什么,要说让她软下态度哄小孩开心也不可能,她一向死要面子呢……于是干脆一把拉起小孩的手,装作若无其事道:“我们买绸缎衣服去!”干脆把先前的事儿都轻轻一笔揭过去了。
小孩在外面蹲久了,小手冰凉。被她握住先是用力一挣,没挣脱。后来听她说了这句话,默然半晌,才终于低着头站起来了。
“大半夜的,上哪儿去买衣服?”小孩呜哝,小小的脚尖在地上蹭啊蹭。
花绿芜拍拍胸脯:“好办,有我呢!”
然后她雄赳赳气昂昂就带着小孩去了附近门面最大,看起来最气派的绸缎成衣铺,直接纵身飞到房顶上,揭瓦片开大洞,然后从屋顶钻了进去。
小孩落地时还惊得说不出话,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花绿芜挺得意的,别的功夫不算,单是轻功这一项,白竺国能胜过她的不足三人。想当年罗钰那么横闯天下鬼神莫测的功夫,被她倒缀上了也难以摆脱……
小孩没注意到花绿芜的情绪,很快选好了一套天蓝色的蜀绣绸缎衣服,花绿芜估摸着价钱放下一锭银子,便带着小孩原路返回。小孩抱着衣服沉默了一路,快到客栈时才闷闷说:“钱我会还你的。”
“好。”
眼看花绿芜心平气和,没像下午时冷嘲热讽,小孩轻微扭动一下身体,忽然说:“其实我不讨厌你给我买的衣服……”
“我只是想穿得更好点,我爹娘看了才不会以为我吃了很多苦。”
花绿芜诧异地看着他。淡淡的月色中,长街空旷。小孩低着头,影子被拖得格外长,看起来又矮小又孤伶伶。
一种柔软的酸涩的情绪击中了她的心脏。花绿芜揉揉小孩子脑袋上的细毛,“嗯,知道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她一向不擅长温柔款款地安慰人。小孩子这么骄傲臭屁,想必也不喜欢被人可怜吧。
清晨。朝霞灿烂。
小男孩睁开眼舒展一下四肢,就不小心看到床头一堆金灿灿……
镶嵌明珠的金项圈,红艳艳的珊瑚珠手串,毫无瑕疵的鲤鱼戏水羊脂玉佩,金线编织绣功精致挂着一圈莹润小珍珠的香荷包……
花绿芜还正撅着屁股从小木箱里捯饬,认真翻了半天,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好了!”
小孩便见她站起来,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鼻子尖上冒出一层薄汗,却笑吟吟地托着玉白手掌给他看:“东海真珠!等会儿这玩意儿给你编小辫上,绝对好看!”
小孩惊道:“你,你要干什么”他不是没见识的普通小孩,眼看床头这几件东西都是分量极足,手工精致的好玩意……像金项圈上的大明珠,怕是翻遍他们盐铁府也找不出一个来,真没想到平日财迷的某人会这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