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很热闹。花绿芜看见热闹的情形,就很喜欢把它弄得更加热闹。
她通过换班,悄悄溜出皇宫,比御林军更早一步来到西市。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又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褐色粗布衣服,易容也稍作修改,叫任何人都认不出她的身份,然后用比小猴子还要灵活的身形,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窜来窜去。
西市大街上摊子凌乱,人群接踵。自称冤枉的惠州将士头蒙白布,身穿素衣。最前面的廖飞手举血书,昂步前行。锣鼓在与京兆尹府衙差役冲突的时候弄破了,被丢弃在地上。惠州将士与京兆尹的差役都受了伤,但那群差役仍围在前头,试图阻止对方前进的脚步。
“大人正在皇宫太平宴上吃酒,你们有冤屈,何不去府衙等着大人回来”
“多谢,只是怕你们大人审不了这件案子!”
“呵,好大的口气!我好心告诉你,咱白竺国就这么一位圣上,天天处理国家大事呢,就凭你们也想要告御状,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说话的差役口气很冲。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把眼前这群惠州人捆了扔进牢狱里。西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管理西市治安的他们肯定要受牵连,无论罚钱还是挨板子,都不是能让人高兴的事。
“我们什么都不是。但我们为保住惠州出生入死,落下一身伤病,还被人陷害,那群人想害死我们,难道我们不该给自己讨个公道吗”廖飞声音激动,举着血书的手几乎要将布帛捏碎!
“哟,谁看见了?惠州人很了不起吗?这里可是都城,天子脚下!再说谁不知道皇上已经派人去封赏过惠州的功臣了?你们要真有本事,怎么单单没封赏你们呢?哼哼,可别是嘴上吹嘘地厉害,实则打仗时偷懒耍滑,当乌龟缩在后面,末了没落着封赏又眼红人家,啧啧!”
这番口气太过恶意轻蔑,一些年轻气盛的惠州人已经受不住铁青了脸孔,有几人手已经握在刀把子上!
“我爹打仗死了。我哥打仗死了。全是在战场上死在我的眼前。我们全家就剩下我一个。”廖飞苍白着脸,眼圈却红了,他挡在愤怒的弟兄们面前,用那种眼神静静地看着脸孔涨红的京兆伊差役,说道:“我一共杀了二十三个东川兵,身上被砍了十八刀,至少三次差点儿死掉。你说这是偷懒耍滑,当乌龟缩在后面吗?”
他把血书递给身后的兄弟,在寒冷的秋风中脱下上衣。瘦地能明显看到肋骨的前胸后背,狰狞的刀疤纵横交错,肩膀上绽开一朵丑陋的肉花,在军营混过的都能知道那是极厉害的箭伤。
周围人惊呼起来。这伤势可怕的程度,简直不能让人相信他居然还活着。不赞同的目光像刀子咻咻射向刚才口出恶语的差役身上,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恼羞成怒。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瞎了你们的狗眼!”
“哟,许你胡说八道,不许别人看啊”花绿芜隐在人群之中,捏细了声音,清亮地喊了这么一嗓子。
“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人在做天在看……”围观的百姓唧唧咕咕起来。开始声音很小,接着声音就变大起来。前面的把看到的情景传给后面看不到的人,不一会儿,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惠州人那满身可怕的伤。
“的确太过分了!”
“全家都死没了!”
“谁写的封赏诏书啊?这人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杀死了那么多敌人,为什么不让他当官?”
“岂止是不让他当官啊,我听说了,最后顶替他当官的是个富家子弟,打仗时靠关系尽缩在后面了,皮光肉滑一点儿苦头都没吃,父母健在!就这样还封了他一个偏将呢!”花绿芜伪装成知情人士,大肆宣扬惠州内幕。
“真过分!就没有人管这事儿吗?”
“哪里有人管哟!立了功的全没戏,有关系的都顶替了功劳当官!连惠州主将都换了!这些人白白出生入死,到时候竟然求救无门,结果一合计,就求到东海侯营帐前啦!”
“哟,瞧着样子,难道东海侯没管?可是稀奇,不是听说东海侯胆子奇大,又最公正吗?怎得没仗义出手?”
“怎么仗义出手啊?那边虽然求了他帮忙守住惠州,但在其余的地方防备地紧呢!简直跟防贼一样!你别看关键时刻是东海侯打赢了这场仗,除了折损不少东海兵,他可一点儿好处都没落着!人家以后和谈,奖惩的时候都专门避着他呢,一点儿不敢叫他插手。人家东海侯心里能不明白吗?换了你,你能厚着脸皮往前头凑?”
“照你这么说,朝廷这事儿……可真不是很厚道。”
“然后惠州主将不就知道这事儿了吗?当时好好劝说把这群人哄回去了,谁知半夜就派人把他们全抓进大牢!还要一把火烧死!这些人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这才拼死告御状啊!!”
“简直是欺人太甚!!”在花绿芜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下,群情激愤起来。
就在京兆尹府衙的差役无法阻止一路前行的惠州人——因为越来越多西市的百姓开始帮助他们——的时候,皇上指派控制局面的一千御林军到达了西市。
如果花绿芜肯抬起头来仔细看看这些龙行虎步的青年御林军,她就能认出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忠勇侯的二儿子潘毅之。自从“昌乐郡主”何不求假扮的嫁给他五天后就香消玉殒,他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几乎一夜之间就由一个火爆冲动的年轻人变成沉默而稳重。以前他安心当一个纨绔,现在却主动找了差事,在御林军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