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和国强第一次牵手是结婚典礼那天。当院子里噼里啪啦响起鞭炮声时,国强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春花顿时满脸绯红,真正意识到身边这个满脸胡茬,身板敦实的男人将是她的丈夫,要和自己过一辈子。
婚礼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举办的,来了好多亲戚朋友,还有邻居。有大人,也有小孩;有来帮忙的,也有来凑热闹的。那时候没有婚纱,春花穿着一套红裙子,毛料的,那也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穿那么漂亮,那么贵的衣服。院子里的天井前两天就用帐篷搭起来了,光线有点暗。春花踩着鞭炮的碎屑,随着国强来到指定的位置站好,面前是国强的父母,在后来的生活中给予她无微不至照顾的公公婆婆,还有她的父亲,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农,和公公婆婆坐在一起。父亲显得那么土气,那么寒酸。父亲身上穿的新衣服是国强家买的。在她的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没穿过那么好的衣服。公婆和父亲身后,是一层又一层的人,人们都在私下议论着新娘子,春花感到脸上热辣辣的,自己长到十八岁,还从来没有面对这么多人站过。春花羞涩地低下了头,不敢看眼前的人们。
结婚典礼开始了,主持人是村里的主任,证婚人是村里的书记。主任和书记都讲了很多话,春花光顾着自己害羞了,都没听清楚两个在村里最有权威的人讲了些什么。典礼结束,酒席开始,帮忙的人们迅速摆开几张桌子,摆好碗筷,前来吃席的人们陆续坐好。席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八个凉菜,八个热菜,凉菜用盘子装的满满当当,热菜用碗盛的冒尖。菜是前两天从城里的市场上买来的,猪、羊、鸡肉则是自己家里养的,人们喧哗着,嬉笑着,互相夹着菜,吃的满嘴溢香。
春花回到自己的新房里换了一套衣服,这也是她从来没穿过的料子,上衣厚实保暖,裤子熨烫得笔挺笔挺,再配上她脚上的高跟皮鞋,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美。换完衣服,国强说要给客人敬酒。席是流水席,一桌人下来,撤下去一批杯盘碗筷,下一桌人又很快坐好,还是那些凉菜和热菜,人们脸上都带着喜气,吃着桌上的美味,也不忘偷眼打量围桌敬酒的春花,悄悄议论着国强媳妇的长相,是他家弟兄几个的媳妇里模样最俊俏的。以前没穿过高跟皮鞋,一圈又一圈随国强绕着桌子敬酒,春花的一双脚早起了泡,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她在心里盼望着酒席早点结束,自己可以回到屋里,脱下夹脚的皮鞋,让脚好好放松一下。
客人一拨又一拨上桌又下桌,吃完席陆续走了,院子里的嘈杂声也渐渐小了。此时,春花才感觉肚子很饿,早上吃了饭,直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这时候,国强从外面进来,说菜已经摆好,赶紧去吃一点,拉着春花的手来到另一间屋子。桌上坐着她的公婆和父亲,还有几个同族的长辈。春花和国强坐下后,有人给她分别介绍了一下,大家就开吃了。国强和她婆婆轮流给她夹着菜,春花只顾低着头吃,那一顿饭她感觉吃得很饱,很实在。
晚饭时,春花感觉肚子还不饿,可有人却用托盘端来了两碗很宽的拉条面,事后得知那叫宽心面。什么菜都没有拌,就让她和国强吃。国强胃口好,几大口就吃的没多少了,春花却只吃了两三根面,主要是肚子不饿。春花正愁吃不下,旁边的人却又让她和国强交换碗。春花从来没吃过别人吃了一半的饭,看着碗里被国强吃成半拉子的几根面条,春花感到更没有胃口,可旁边的人催促着,说这碗面必须吃完。春花心里尽管不太愿意,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下了那几根面条。
刚吃完饭,村里的一伙小青年就来闹洞房了。春花此前没去过这样的场合,只能听任别人摆布,配合国强机械地做着各种应付小青年的动作。
按照习俗,结婚当晚要摆一场酒,热热闹闹答谢帮忙的亲朋好友。闹完洞房,国强就去招呼人们喝酒,留下春花一个人在新房里。国强的几个嫂子有说有笑地进来了,七手八脚把床铺好,春花就靠在了床上,看着屋子里有点陌生的一切,春花心里清楚,自己今后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这屋里的一切都和自己有关。
春花出生在偏远山区,从小在贫瘠的山坳里长大,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清纯得如一朵出水芙蓉。如果不是国强的出现,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那层层叠叠光秃秃的黄土山,可能会嫁给山里的某一个青年终其一生。国强的出现,让他开始想一些问题,尤其走出穷山沟成了她热切的期盼。
那是深秋的一个下午,春花在院子里晒太阳。她的一个嫁到山外的堂姐领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进了院门。春花站起来打了一声招呼,堂姐就领着来人进了屋。过了一会儿,堂姐来到院里,告诉春花,那个年轻男子是给她介绍的对象。听到“对象”二字,春花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她说姐,我还小,不想找对象。堂姐说,傻丫头,你还能在娘家待一辈子啊,姑娘家该嫁的时候就得嫁。
堂姐的话一下子搅乱了春花的心。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她此前就听堂姐说过,走出他们住的大山就是县城,县城里有楼房,有汽车,还有电灯,有钱的人家还有电视看,可他们家里还一直点着煤油灯。堂姐还说过,她现在生活的地方离老家有一千多公里,那里没有大山,到处都是田地,一年收下的粮食三年都吃不完。而山里人种地全靠老天帮忙,要是老天不下雨,十年里有九年都不得丰收,甚至有些年成颗粒无收,一年下来,肚子都吃不饱。
堂姐进屋后,想着自己可能要嫁到山外去,春花在院子里羞涩地盯着屋门,既希望那个要介绍给他的男子出来,又怕他走出来。过了一阵,表姐带着客人离开了,年轻男子离开时看了春花几眼,并对她笑了笑。春花红着脸没敢多看对方,只觉得他长得挺壮实,不过好像年龄有些大。
事后从父亲嘴里得知,堂姐给她介绍的男子比她大一轮,人挺好的,主要是家里弟兄多,以前条件也不好,所以把年龄拖大了,不过现在人家可比我们富裕多了。春花心头刚刚升起的一股火苗很快熄灭了,她不希望自己嫁的是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男人。其实,父亲也在犹豫。父亲说,你堂姐说了,那小伙子要不是岁数大,不会到咱这穷山沟里来找对象。
第二天,堂姐领着青年男子又到她家来了一趟。这一次,春花大着胆子看了对方几眼,感觉没有想像的那么老,人看着倒是蛮精干。春花内心又一次泛起了波澜,她矛盾着,纠结着。客人走后,父亲告诉春花,男方对她很满意,就看她自己的态度,嫁过去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待在山里只能一辈子受穷。
夜里,春花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用惯常用的扔硬币的办法来决定嫁还是不嫁。她选的是正面嫁,反面不嫁,结果扔了几次都是反面。春花想,也许命中注定出不了大山。
第三天,青年一个人来到春花家,他们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由于各自的方言不同,交流稍显吃力。春花觉得这个人虽然不是她想要找的那种男人,但对他的印象并不坏。
第四天,堂姐带着男青年和他父亲又来了一趟,还给春花家人带来了几件新衣服,并留下了1000元彩礼。堂姐临走时说,妹子,可别错过了好姻缘。
春花的母亲过世早,从小春花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都让父亲出主意,婚姻大事更离不开父亲。父亲说,你要实在不愿意,这些东西今天就退回去,要愿意就留下。春花想听听父亲的意见。父亲说,婚姻大事不比寻常小事,还得你自己做主。春花渴望离开大山,狠狠心答应了这门亲事。
男青年和堂姐走后,一直没有消息,春花每日心里空落落的。
大约一个礼拜前,堂姐突然出现在春花家。堂姐是来接春花去成亲的。
收拾停当后,春花和父亲就随表姐上路了,他们坐着三轮车走出大山,又坐汽车来到县城,从县城坐上火车一路向西,昏昏沉沉过了二十多个小时,在酒泉下火车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下车步行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这个叫国强的男青年家。家里已经粉刷一新,床铺被褥家具全都是新的,显然人家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春花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春花被耳旁呼哧呼哧的出气声吵醒,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出气声来自睡在她身旁的国强。国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嘴里满是酒气,连鞋都没脱就躺在床上。春花翻起身,帮国强脱掉鞋,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借着屋里的灯光,春花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起了这个只和自己拉过两次手,将要和自己度过一生的男人。他的圆脸看起来憨憨的,浓密的胡茬像新割过的草地,看着看着,春花眼里就有了温暖,她握住他粗糙的大手,把脸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渐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