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鼾声此起彼伏,李海崎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反复复尽是肖钢的影子。
肖钢不是李海琦生活中的人,而是他晚上看的一档法制节目里的一个罪犯。男人的脸,女人的脸,****的身体,殷红的血……李海崎的心情渐渐复杂起来。
不知不觉,李海崎浑身汗津津的,恍惚中觉得自己成了电视里的杀人犯肖钢。
肖钢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他的家庭原本幸福美满。为了娇妻,还有未来的孩子,肖钢只身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埋头工作。因为要还房贷,他舍不得花钱,甚至从牙缝里省钱。也是为了省钱,他好久都没有回过家,他和妻子的交流仅限于手机短信。李海崎离家只有二十几公里,一天能有好几个来回,自从上次和妻子沈秋英拌了几句嘴,他赌气十来天都没有回家。这些天,他没给秋英打电话,秋英也没给他打电话。
此刻,李海崎特别想听秋英的声音,哪怕被她臭骂一顿也乐意。李海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凌晨一点。放下手机,躁动的心绪仍然不能平静。李海琦走出工棚,按下了秋英的电话号码。但电话还没有接通,他又急忙挂了,做贼似的。
回到工棚,躺在铺上还是无睡意,脑子里交替闪现着电视画面里肖钢扭曲的表情和秋英的音容笑貌。
肖钢有一天突然特别想回家,也没给妻子打电话,就坐上了回家的车。他坐了十多个小时火车,又坐了五六个小时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劳顿,到家已是半夜。肖钢提着行李,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但一走进小区,看见他家的窗户,心里就暖暖的,感觉无比幸福,浑身的疲惫很快消散。一口气上到三楼,来到自家门前,肖钢准备敲门,但抬起的手很快放了下来,他不想惊扰妻子。
肖钢找出家门钥匙,打开门轻手轻脚进了屋。他有个浪漫的想法,如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妻子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走进她的梦里。
放下行李,肖钢轻轻推开了他和妻子的卧室门。床头的灯亮着,眼前的一幕让他恍惚走进了一场梦。不是美梦,是噩梦,令人窒息。床上一对****男女紧紧缠绕在一起,毫不掩饰地做着让他头晕目眩的恶心动作。
床上的女人当然是肖钢的妻子,男人则是住在对门的一个光棍。床上的男女对肖钢的出现毫无察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令肖钢血脉喷张,但肖钢没有立刻发作,他悄悄退出卧室,冲进厨房拿上菜刀,不由分说朝一对****男女砍了下去。
肖钢没有离开现场,他洗掉手上的血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端端正正坐在家里,等待警察前来。
面对镜头,肖钢悲恨交加,任眼泪肆意流淌。
肖钢和妻子高丽丽是高中同学,他上大学后,丽丽去一所美发学校学了理发手艺,在县城开了一间理发店。他们的爱情始于肖钢大学第三年。那时,他父亲已去世,家境很差。那个秋季,他口袋里装着母亲东拼西凑的生活费准备去学校,在汽车站等车时无意的回头一瞥,恰与丽丽的目光不期而遇,那时的丽丽已经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在他俩目光相遇的一瞬,口中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就是那一瞥,注定他们成为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
大学后两年,肖钢在丽丽的资助下修完学业。毕业不久,他们就领了证。婚后,他去千里之外的城市打拼,妻子则留在县城继续开理发店。他们约定一年后他就回来,在县城发展。
肖钢和丽丽的感情一直很好,没有发生过矛盾,甚至连争吵都没有过。发生这样的悲剧,肖钢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头上,因为他常年不在家,丽丽常年守空房,而住在对门的光棍又总是纠缠不休。
脑子里放电影一样回想着肖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李海崎眼前一会儿是沈秋英的笑脸,还有她绵软滚烫的身子。一会儿是肖钢扭曲的面部表情,以及床上缠绕的****躯体。
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李海崎干活没精打采。工头看出来李海崎心不在焉,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李海崎口气硬硬地说:“我想回家。”工友凑过来插嘴,说李哥想嫂子了吧。李海崎白了工友一眼:“一边凉快去。”工友见李海崎脸色难看,便识趣地走开。工头感觉李海崎话里好像揣着刀,又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事。李海崎见工头如此热情,觉得刚才的话有点伤人,于是口气缓了些,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十多天没回去了,老惦记。”工头很爽快,说:“下午早点收工回家去吧。”
下班前,工头特意过来招呼李海崎,让他早点收拾东西回家。李海崎说不急。坚持到下班,李海崎打水洗了把脸,草草吃了点饭,换身干净衣服,到车棚里推出摩托车,拍拍上面的尘土,跨上去就匆匆上路了。
出城后,李海琦把摩托车骑得很慢。他内心很矛盾,急着回家,却又不想很快回到家。他不想让村里人看到自己回来,也不想让妻子知道他回家的消息。
李海崎慢慢悠悠进村的时候,天已擦黑。上地干活的人们早已回家,吃晚饭的吃晚饭,喂牲口的喂牲口,家家窗口射着或明或暗的灯光。
村子入口处,道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林。李海琦家在前村,一进村就能看到自家窗户里射出的亮光。李海崎没有回家,他把摩托车停在了树林里,趁天黑悄悄来到离家十几米远的一片玉米地里。玉米已经长到半人多高,李海崎侦探一样蹲在玉米地里,一双眼睛观察着自家门口的动静。
村里兴起了跳舞热,天黑后大姑娘小媳妇常聚在村里的小广场上,跟着舞曲的节拍,扭动着她们或丰满或窈窕的身子,当然也有男人去凑热闹。住在李海崎家隔壁的光棍赵银强就是一个爱凑热闹的男人。不过,李海崎有时候又觉得赵银强还算不上男人,虽然他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他没有结婚,没有结婚就不能算男人。
李海崎在玉米地里待了一阵,看到自己家里的灯灭了,紧接着听到院门“哐啷”一声,随即传来沈秋英和另一个小媳妇的说话声。两人说说笑笑向后村去了,李海崎知道沈秋英是跳舞去了。
不大一会儿,赵银强家的院门也开了,赵银强吹着口哨出来,向后村走了。赵银强不呆不傻,还有点小聪明,三十出头了一直没结婚,他喜欢往女人堆里钻,而且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油头粉面,惹得村里人老大不喜欢。
远远地,李海崎听着从小广场上飘过来的音乐声和人们的喧哗声。脑子里又想起了头天晚上电视节目。从内心讲,李海崎很同情肖钢的遭遇,不管怎么说,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就是罪过。村里的王二叔,就因为妻子年轻时作风有问题,一辈子都在人面前说话矮半截。
肖钢和妻子曾经那么恩爱,到头来女人还是背叛了他。李海崎和沈秋英没有轰轰烈烈的恋爱经过,他和沈秋英的婚姻完全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型的,两人婚前只见过有数的几面,彼此刚有了一点印象,就在长辈和介绍人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尽管没有经历过热恋,彼此也不十分了解,但他们的婚姻生活还算美满。
这几年县城持续扩建,李海崎多数时间都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沈秋英则在家里种着几亩农田。农忙的时候,李海崎随时请假回来干活。冬天没活干,一家人猫在一起晒太阳打扑克,过着难得的休闲时光。
李海崎心里暖暖的,一股热流涌到了嗓子眼,突然感激起沈秋英来。这些年,沈秋英死心塌地跟自己过日子,孝敬老人,照顾孩子,自己应该知足才对。
想到这些,李海崎离开玉米地来到自家门口转了一圈,打算去后村找沈秋英。但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停留了几秒钟就打消了。
李海崎来到小树林,把摩托车推到离家不远的田间道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在烟头一明一暗的微光中,李海崎打起了盹。白天在工地干了一天活,一坐下来大脑就不受控制。
李海崎迷迷糊糊梦见自己结婚,新娘却不是沈秋英,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长得尖嘴猴腮,说话“嗡嗡嗡”的,像蚊子叫。
李海崎睁开眼,月亮明晃晃的,把眼前的景物照得清清楚楚。成群结队的长腿蚊子像赶集似的围着他转,他的脸上手上已被叮了许多疙瘩,隐隐有点痒。田野里,青蛙放开喉咙“呱呱呱”不厌其烦地聒噪着。
村里的灯光大都熄灭,跳舞的人们已经回家睡觉。
李海崎起身推上摩托车来到家门口。停好摩托车,李海崎没有去敲门,悄悄来到他和妻子的卧室窗下,竖起耳朵,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声音,但他又担心听到什么声音。
呆了一阵,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李海琦这才回到院门前。他刚要敲门,赵银强家的院门突然“哗啦”一声开了,赵银强锁上门大步朝李海崎家走来。李海崎心口“突突突”狂跳起来,他把摩托车推进院门一侧的葡萄藤下。
赵银强径直从李海崎家门前走过去了。李海崎看到赵银强手里拿着毛巾和香皂,估计是去村口的水塘里洗澡。看着赵银强走远,李海崎返回去准备敲门,但他举起来的手又定住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赵银强哼着歌回来,经过李海崎家门口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赵银强进门后,李海崎终于敲响了自己家的门。屋里的灯亮了。李海崎悄悄来到窗下,故意又敲了几下窗玻璃。他听到沈秋英在屋里问了一声:“谁,半夜三更敲窗户干什么。”李海崎故意不吭声,继续敲窗玻璃。他听到屋里有拿东西的声音,随后传来沈秋英恶狠狠的骂声:“滚,再不滚开,我让我家李海崎回来打断你的腿。”听到沈秋英的骂声,李海崎的心里一下子敞亮了,放开嗓子说:“秋英开门,是我。”
沈秋英披着衣服打开院门,没好气地瞪了李海崎一眼:“你神经病啊,回家也不打声招呼。”秋英转身进了屋。
李海崎跟进屋,讨好地说:“媳妇,打扰你睡觉了。”沈秋英看了李海崎一眼,见他脸上胳膊上被蚊子叮了许多红疙瘩,就问他这么晚了从哪里来的。李海崎说从城里啊。沈秋英不信:“从县城到家总共二十几公里,你七点多就下班了,现在才回到家,你是骑蜗牛回来的?”“媳妇说笑了,我当然是骑咱家的铁驴子回来的。”李海崎不失时机地幽默了一下。媳妇更加疑惑了:“那你就是有事?”“没事,真的没事!”李海琦回答得十分干脆。“没事?那你怎么半夜三更回家,还装神弄鬼吓唬人。”李海崎被沈秋英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辩解说:“真没事,就想回来看看你。”“你该不是怕我在家里勾引男人吧?”沈秋英显然很生气。李海崎觉得秋英一定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再次辩解说:“说哪里话,真的是想你了。”
沈秋英还是不肯相信李海琦的说词,上床后留给李海崎一个背影。李海崎说了一大堆好话,沈秋英才渐渐消了气。把沈秋英软绵绵的身子拥进怀抱,李海崎不禁为自己疑神疑鬼,偷偷摸摸的举动开始脸红。唉,都怪自己,把别人的事情搬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天一亮,李海崎就要进城。沈秋英拉下脸不让走,非得让他说清楚为什么半夜回家,否则就把这事说给别人听。李海崎是个好面子的人,怕沈秋英真说的出去,就编谎说头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二流子天天半夜里来敲窗户骚扰她,所以就半夜赶回来。沈秋英半信半疑,说哪个二流子真敢来骚扰,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沈秋英心里的气消了,很快去厨房给李海崎打了满满一碗荷包蛋。吃完荷包蛋,李海崎骑上摩托车去城里上班,一路哼着流行歌曲。从那以后,李海崎隔三五天就回一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