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喝过真正的人头马路易十三吗？”
“没有。”
“要是天天都能喝这样的极品酒，那该会是什么样子。”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呗，难不成你能变成我，我能变成你。”
“不说了，不说了，你这家伙尽给我扫兴。”
冬子是我第一任房东的儿子，现在是我最贴心的哥们。因为同姓，冬子一直喊我哥。冬子每次来我店里，都会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时候，我感觉他像个天真的孩子。有时候，他又像个智慧的老者。
十八岁那年，我从镇上的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带着创业致富的梦想和父母给的几百元钱，坐上了进城的班车。在城里，我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
酒店规定，菜上齐后，服务员得坚守在包厢外面，以便客人随叫随到。上班第一天，我服务的是一帮小屁孩，他们一会儿要烟，一会儿要酒，一会儿添水，一会儿加菜，把我呼来唤去，使唤得脚不落地，使我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充满了厌恶。
临走的时候，一个戴着耳钉的小子拍着我的肩膀说，哥们，你是新来的吧，好好干，有前途。
妈的，小屁孩！我气得牙根发痒，却只能把火气咽到肚子里，谁愿意上班第一天就被炒鱿鱼？
那以后，这帮小屁孩又来过两次，每次都坐我服务的包厢，他们嘴里叼着烟，划拳喝酒，样子很老道。几次下来，我知道了他们是一伙高中生，戴耳钉的小子叫冬子。
三个月后，我辞掉酒店的工作，到一家电脑公司打杂。电脑公司不管食宿，我只能去城中村里租房住，搬进出租屋后，我开始学做饭。但我以前从来没进过厨房，基本上什么都不会。我正盯着菜板上的土豆琢磨，究竟切成丝还是片，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我抬起头，看到冬子站在门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冬子也认出了我。“你不是在酒店做服务员吗，怎么不干了吗？”
我说：“我到电脑城了。”
冬子说：“这是我家。”
“哦，怪不得能三天两头进酒店，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冬子说：“我就觉得你干不长。”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乐意当服务员。”
“这你也看得出来？”
“那是当然，没人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冬子有意识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我被他的俏皮和可爱逗乐了。这小子，别看年纪小，却很会与人沟通。
冬子家所处的位置原来属城郊，后来城市一天天扩大，他们这一片就成了城中村。城中村的人们都靠房租过日子，每家都有四五十套出租屋，个个富得流油。
冬子问我是不是还没学会做饭。我说在家的时候从来没下过厨房。冬子说我来帮你。他挽起袖子，咚咚咚一阵狂切，两只圆不溜秋的土豆就变成了火柴棍一样的细丝。
“嗬，你还有这能耐啊！”
冬子看着我：“要不要我帮你炒。”
我无奈地笑了。
冬子点着火，锅里倒上油，稀里哗啦一阵翻炒，一盘脆生生的土豆丝就出锅了。
“哥，尝尝味道如何。”
我拿筷子夹了几根土豆丝喂进嘴里。“嗯，味道真的不错，都快赶上酒店大师傅的手艺了。”
从那以后，冬子成了我屋里的常客。我也跟他学会了做菜。只是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有钱人家的孩子多数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怎么那么小就学会做饭了。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冬子。冬子叹了口气。原来，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就他和爸爸还有奶奶，在他上初一的那个暑假，奶奶做手术住院，他爸家里医院两头跑，他每天只能去街上的小饭馆里吃饭，而小饭馆里的饭调料放得太重，他吃不习惯，吃了几天就腻了，便自己在家里琢磨着做饭吃。那个假期，他学会了炒好几种菜。现在，兴趣来的时候，他也会给奶奶和他爸露一手。
两年后，我离开电脑公司，在城中村附近开了一家小店，搬出了冬子家。
冬子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上学。他也想自己开店。
“哥，你说我究竟开什么店好呢？”
我调侃说：“你家一月收的房租，你家三口半年都花不完，还用得着你开店挣钱。”
“喂，你还是不是我哥，再说这种话，小心我打出你鼻血！”冬子撩了下额头耷拉下来的一绺黄头发，攥紧拳头在我面前晃了晃。
“嗬——生气了！”我在冬子头上拨拉了一下。
冬子摆了下头，继续在电脑上玩游戏。“哥，快帮我出出主意。”
冬子选了好几个项目，却拿不定主意究竟干哪一个。他喜欢宠物，想开一家宠物店。他还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又想着开一家新奇特商品店。他还喜欢文身，也想开一家文身店。
可是，他说的这些项目我哪一项都不感兴趣。
“要不就抓阄。”我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一种游戏。
冬子写了三张字条，揉成团，结果抓了三次都是文身。可是冬子说他最想开的还是宠物店。
三天后，冬子在宠物市场盘了一间店，每天早出晚归，伺候着他的猫猫狗狗，俨然成了一个大忙人。晚上没事的时候，冬子时常来我店里。趴在电脑上打一阵游戏，或者在QQ里跟同学海聊，发表一番弘论，但始终不谈生意上的事。
大约半年后，冬子又不想开宠物店了，他想学文身。
我问他这一行有市场吗。冬子说他考察过了，应该能干。
一周后，冬子转掉宠物店，去外地学文身了。
三个月后，冬子从外地回来，他整个人都变了样。两条胳膊和腿上都文了他喜欢的图案，还留起了长发，染的一绺黄一绺红。他爸嫌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一气之下把他撵出了家门。
那几天，冬子整天待在我店里，晚上和我挤一张床。冬子说，他浑身都是流行元素，他爸那个老古董咋就不懂呢。
冬子想开文身店，但他爸不给钱，说宁可养着他，也不让他去祸害人。他爸指的是文身，说文身是毁容。
冬子整天愁眉苦脸。我把自己的积蓄借给冬子，他又甜言蜜语从奶奶手里要了一些钱，他的文身店就开张了。
冬子的店里接待的多数都是时髦青年，有搞音乐的，搞美术的，他们的夜生活都很丰富。冬子认识了好多新朋友，也跟着他们学会了过前卫的生活，酒吧、咖啡馆便成了冬子常去的地方。在那里，他学会了品洋酒。有时候，冬子也拉我一起去，我是一个传统的人，对那些洋玩意兴趣不高。不过，跟着冬子的一帮时髦朋友，我也学会了一些时尚。
一年多后，冬子又不想干文身了，他想开酒吧。
可是，钱从哪里来？开酒吧不是一个小数目，冬子知道他爸百分之百不会答应，便没有告诉家人。
冬子的那些时髦朋友大多手里都有些钱，他们信得过冬子，于是和他集资开了一家酒吧，交给冬子经营，他们便是酒吧的常客。冬子身负重债，每月向朋友们还债，他忙碌着，也快乐着。
冬子昼伏夜出，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忙人，我很少见到他，只偶尔在电话或QQ里聊几句。
那天，我正在店里忙碌，门口突然响起一串汽车的喇叭声，抬头一看，门口停着一辆宝马。我正纳闷是谁的车，冬子却下了车。
“哥，你看这辆车如何？”
“你的？”说实话，我确实有些吃惊。
冬子嬉笑着，“朋友的，借来玩玩，要不你也上车，我带你兜一圈，感受感受宝马的滋味。”
我随他上了车。冬子说，等他有钱了，就买一辆宝马，没事开着去兜风。
说心里话，我对冬子这种敢想敢干的性格还是挺欣赏的。
今年春节，冬子来看我，说再有几个月他的债就还清了，到时候挣的都是利润。
有几个月没见冬子了。我和他都很忙，不过有时候看他在微信里发的一些图片，能感觉到这小子日子确实过得充实。
深秋，黄叶飘落的时候，冬子来到我店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他把酒吧卖了50万，想买车。“就买上次你坐过的那一款。”
“嗬，”我倒吸一口气，“你小子真能耐啊！”
我看到冬子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就问他是怎么回事。冬子说跟他爸干了一仗，一夜没睡。
我问他为了什么事。冬子说他爸不让他买宝马，让他先买辆低价车。我说那就听你爸的，别买那么贵的车。
冬子说：“这几年白天黑夜颠倒，我就想买自己喜欢的车。”
冬子希望我站在他一边，没想到我却给他泼了冷水。冬子一脸失望地走了。
一周后，冬子再次出现，他真的开回了一辆宝马。
前几天又见到冬子，他说想组建一个乐队。他小时候学过架子鼓，还学过吉他，有一些音乐基础。
冬子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想法，也能干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