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巨大的龙鱼驮着一只紫光闪闪的仙辇晃晃悠悠驶进了青腰山,撵中依稀一个少女的身影正倚着贵妃榻慢慢享用宜苏昨晚刚做的栗子糕。紫晶珠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宜苏的脸被身后的阳光映衬的分外红润。
“姑娘,到家了。”名叫宜苏的从龙鱼背上跳下来掀开半边珠帘唤着撵中的少女。
少女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一半栗子糕塞进嘴里,猫着腰钻出车门。
“姑娘,先下来透透气吧,咱们傍晚就能见到山主了。”
少女抬起手在额前搭了个帘子,阳光乍现的不适感让她的眼睛眯缝着不敢睁开,宜苏从旁边的畛溪里掬了一抔清水洗脸,回头兴奋的冲她挥手。
“姑娘,过来洗洗吧,这水还是那么清爽!”
少女在溪边蹲下,掬了一抔溪水饮下,甘甜清冽的味道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激活了每一个细胞,接着把腰间的把鹿皮袋装满水,便就地坐了下来,缓缓的打量这青腰山,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荀草的味道。七百年了,青腰山一点都没变,仿佛还是七百年前她离开时的那个样子。
一路上宜苏喋喋不休的跟少女唠叨着小时候的趣事,大多都是被她拖着闯祸然后被阿娘教训,少女也不在车里坐了,跑出来跟宜苏一起坐在龙鱼后面,龙鱼划动着两扇大鳍不高不低的飞在半空中,正好能看到地面的景色,太阳快要落山了,前面依稀有了村庄,再走近些,能看见地上劳作的山民荷锄而归,龙鱼仙辇从天而降,山民们有的翘首,有的指指点点,也有人能一眼认出来,激动的大喊,“姑娘!是姑娘回来了!”周围的山民闻声都慢慢聚了过来,他们口中的姑娘正是这撵中的少女,青腰山的少主,青荁。宜苏下车给龙鱼喂了些荀草,龙鱼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的打盹去了,看来它对青腰山也十分怀念。
此时的青荁已经不复当初那个刁蛮泼辣,不知大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但当她看到山民们跟从前一样纯洁朴实的笑脸时,心头顿时轻松许多,仿佛这次回来只是纯粹为了探亲,而不是为了心中的那个结。
宜苏跟大家讲了许多外面的奇闻异事,又给老老少少各自都分发了从山外带回来的市井小玩意,月明星稀,山民们渐渐都散了去,苗婶拉着青荁的手进了竹屋,她身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是她儿子孟辛,青荁记得苗婶做的莲叶羹是村里最好吃的,小时候经常跑去她家里蹭吃蹭喝,那时候孟辛还是个黄毛小子,天天像只小尾巴一样粘在青荁屁股后面,嗫嚅着一口小奶牙,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如今一转眼,已经褪去稚嫩,长成顶天立地的小伙子,青荁冲他微微笑了笑,他立刻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支支吾吾的说了声“我去倒茶”,就像只小兔子一样落荒而逃。
苗婶抄起旁边的绣架,青荁就坐在蒲席上边吃着刚做好的莲叶羹边打量着苗婶在绣什么。青腰山是最适宜居住的地方,山灵水秀,气候养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青春常驻,尤其是山上特有的荀草,两百年一生根,两百年一发芽,再三百年方能长成,服食之后不仅增进修为,更能美容养颜,青腰山每七百年向天帝进贡质量最好的荀草,做成香料或美食供天帝天后享用。苗婶虽已有两千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还似初嫁的少妇一样明丽动人。苗婶绣的是一对鸳鸯枕套,孟辛这个月十五就要成亲了,青荁打趣说孟辛如此害羞,到大婚那天指不定紧张的连新娘子的盖头都忘了揭。
“山主算到姑娘初一会回来,姑娘就真的回来了。”苗婶心无旁骛的绣着鸳鸯,灯火把她的脸庞映的绯红。
青荁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顿了顿,“唔,时间不早了”,说完便放下已经吃干抹净的莲叶羹,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该回家了。”
苗婶让孟辛送送她,顺便包了一些栗子糕让他给青荁,孟辛比她高一个脑袋的个子却还像当初连牙都没长全的小屁孩一样,羞答答的将栗子糕塞到青荁手上,局促的挠了挠头发,最后支支吾吾挤出五个字来,“姐姐…慢走……啊…”,青荁看着他这副样子,玩心大起,一想到过几日便是他的好日子,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这么羞涩,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孟辛更不好意思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一个劲挠着自己的头发,脸红的像个大苹果,恨不得赶紧挖个缝躲进去一样。
青荁怕他再挠下去头发都要被挠光了,有点于心不忍,摸了摸身上,摸出一个玲珑精致的琥珀吊坠塞到他手里说,“就当是我送给新娘子的礼物吧,我走了,你快回去吧!”不等他说谢谢,青荁已经转身上了车。
龙鱼仙辇腾空而起,直奔青腰山山顶,山顶矗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庙宇,门前站着一身素衣的女子。宜苏让龙鱼在山庙门前缓缓降落,然后跳下车在女子面前单膝而跪。
“山主。”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抬眼往车里看了看,青荁掀开珠帘跳下车来,怯怯的叫了一声,
“阿娘…”
女子这时才朱唇微启,“荁儿(huan,二声),你也还知道回来。”
青荁抬眼瞧了瞧这青腰山主乌萝,这些年她还是那么风姿绰约,美艳动人,只是清瘦了许多,一身素白月牙裙更显得她弱不禁风,月光照的她眼眸中似乎有点点水光一闪而过,恍惚间青荁以为一路颠簸累的眼花,揉了揉双眼,再看阿娘,眸中哪里还有什么盈盈水光,早已恢复了往日的高傲清冷。
推开别院的门,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她仿佛看到院子里的石凳上一个颀长的身影慵懒的靠着旁边的棋台,眼眸半眯假寐着,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似笑非笑的说,“丫头,你这里的阳光甚好。”
旁边的宜苏看见青荁这副痴相,眸中已然泛起了泪光,轻声唤道,“姑娘…”
回过神来时,一切好似做了一个梦,如今别院里安安静静,一轮皎月当空,凄冷而寂寥。
青荁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喉头已有些许哽咽,待眼角的湿意风干,又若无其事的推开房门,屋子里的布置如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宜苏将床铺好之后,青荁便将鞋子一甩,倒在床上成死猪状。
等听到宜苏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之后,方才睁开眼,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一张紫檀木牌位,撩起袖子来擦了擦牌面。
夜风微凉,青荁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哥,我们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想回青腰山生活吗,丫头带你回来了…”
数日奔波的疲劳结合着浓浓睡意汹涌而来,意识渐渐涣散,唯一清楚的是脸颊上紫檀木冰凉的触感和幽幽的紫檀香味,混沌中仿佛有人推门而入,一袭白衣,青荁努力想睁开双眼,却被睡意席卷,疲惫压的眼皮甚是沉重,只感觉那白色的身影款款而来,带来一阵淡淡的荀草的味道。
哥…
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青荁却越来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伸出手,额头上有微微凉意眼前瞬间天翻地覆变了一副模样,又回到七百年前那天,天地一片混沌,分不清白昼黑夜,风卷云生,雷电嘶吼,顷刻间暴雨如注,天地间只剩下黑暗,突然一束白光冲破黑暗,像一把利剑划破所有的绝望,强光中一袭白色的身影冲了进来,霎时间成了世间最美的画面,白色的身影翩翩降落,绝美的脸颊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待发现地上蜷缩着奄奄一息的小小身影,嘴角又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紫色的瞳孔中却是满满的温柔与怜惜。
“丫头,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