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萝看着已然被梦境魇住的青荁,苍白的小脸上冷汗涔涔,双唇紧闭,怀中紧紧抱着一张木牌,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哥…”
乌萝叹了口气,素手在青荁的额头轻轻抚了抚,她这个女儿吃了太多的苦,却又太过坚强,她自己曾是掌管世间姻缘的神,却无法让自己的女儿得到幸福,早在收养青荁的时候就替她算过命格,那是她一生中最看不透的命格,不知道她从哪来,又命归何处,七百年了,再见她却已不复当初那个敢爱敢恨的荁儿,自己也不是个称职的娘亲,从未给过她普通母亲那样贴心的关爱,也没有父亲疼惜她,教养她。其实青荁自己倒不像其他单亲的孩子一样总是质问阿娘她为什么没有阿爹,她的阿爹去哪里了,因为像青荁这么调皮爱闯祸,一个阿娘已经够她吃不消的了,要是再加上个阿爹,她的“好日子”就更没戏了。
在青荁的童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宜苏一起上山捉兔子,下河摸鱼虾度过的,小时候干干瘦瘦的青荁完全看不出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一身衣服往往是早上刚换洗的,傍晚回家的时候已经看不出那曾经是件衣服了。上树去偷灭蒙鸟的鸟蛋结果被大鸟满山追着啄,偷吃棠梨果却不小心碰到树上的马蜂窝…这都不算什么,最让青荁头疼的是被阿娘关起来背各种诗书礼艺,她天生便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乌萝却偏偏要把她教养成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加上乌萝天性冷傲,在教育青荁的事情只能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渐渐地在青荁心里,乌萝已经不像是自己的阿娘,更像是个严厉的师父。乌萝哪里不想像个普通的母亲一样与儿女嬉戏,只因天帝曾欠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一时找不到好的方法报答,眼看自己的女儿出落的一天比一天婀娜,虽非自己亲生,却愈发有赶超自己当年惊世之貌的趋势,天帝便下了一道旨意,让青荁及笄之年嫁入青丘国,做青丘国的帝后。这道天旨一下,四海八荒之内顿时炸开了锅,青丘国帝君和青腰山少主的婚事成了大大小小的神仙们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关于青荁的美貌更是被传上了天,有说北海龙神对青荁一见钟情,从此不思茶饭,只求抱得美人归,还有说青丘帝君与青腰少主幼时便两小无猜,私定终身…彼时的青荁还只是个横冲直撞爱闯祸的野丫头,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她正躲在后山小筑里与秋神司秋喝着紫阳毛尖逃避阿娘的“追捕”。
司秋拿出一小盘荀草饼给她就茶吃,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一副深有研究的样子,好像她是个万年标本似的,盯得她浑身发毛,满嘴的荀草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我看你这右手举着茶壶,左手抓着饼饵,双腿成外八字,满嘴的饼渣渣,怎么也看不出来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未来青丘国的帝后啊…”
青荁本来想豪言壮语一句“老子才不想当什么帝后”的,不料一张嘴,一口气没顺下来,嘴里的点心死死的卡在喉咙里,引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赶紧往嘴里灌了几口茶,又忘了茶是烫的,于是她那张水灵灵粉嫩嫩的樱桃小嘴顿时变成了肥香肠。
司秋此时已经笑得掉在石桌下面了,又装模作样的爬起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担忧的叹了口气,“唉,看你这副架势…山主不知又要操碎多少心喽!”
青荁站起身,右脚踩上石凳,两手一叉腰,操着两根肥香肠作骂街状,“好歹老子跟你也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了,你竟这么不待见我!”
司秋忍笑,自顾自的斟满一杯紫阳毛尖,抿了一小口,“你呀还不知道,你现在可是四海八荒内最火的人物了!上至各路神君,下至无名小仙,甚至他们养的坐骑宠物此时都在议论你的美貌,都在幻想着青腰山的少主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天人之姿啊!甚至传言说北海龙神都被你迷的魂不守舍,整天追着不放,你几斤几两也就我最清楚,要不要我去给他们爆个料…”
青荁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乐了,心里想着这帮神仙真是无所事事闲的无聊,好不容易有了点花边新闻当然你传我我传你的,传到最后就完全变了样,那北海龙神禺彊确实整天追着她不放,不过却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也不是什么一见倾心的才子佳人风月故事,而是因为禺彊知道荀草美人色,想来青腰山讨要几株拿回去哄宠妃开心,却不料那年的荀草产量甚少,仅有的都准备好进贡到天宫里,禺彊不信,以为青腰山小气不肯给他,在山门前大骂:“本王问你们要东西,那是你们的荣幸,你们这些山野草民如此不识好歹!”,骂完见没人搭理他,便要在青腰山施云布雨毁了那仅有的几亩荀草,却不料被刚好在荀草田里躲着打盹儿的青荁三下五除二给拔了龙鳞,北海和青腰山也因此结下了梁子,那丢了片龙鳞的禺彊对青荁一直怀恨在心,日日想着再闹青腰山,以报上回拔鳞之痛,如今却被四海八荒传成是思慕青荁以致疯癫,不思茶饭,却着实是青荁未曾料到的,连禺彊自己也跟哑巴吃了黄连似的,既不能对外解释说是自己为了跟天帝抢东西去青腰山闹事被拔了龙鳞而日日惦记着报仇,又得干干承受着让他只能闷着心思往肚子里咽的流言蜚语…青荁一想到禺彊那副又青又白的表情,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至于青丘帝君跟青腰少主是否真的幼时便私定终身,那便是后话了…
乌萝轻轻拭掉青荁额上的汗珠,细心的呵护让青荁的脸色慢慢缓了下来,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不再梦魇了,原先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乌萝轻轻掰开她的双手,拿过紫檀木牌位来深深看了一眼,“南宫羽涅…”
宜苏闯进门来的时候青荁还在床上四仰八叉睡的像头死猪,做着天上掉栗子糕的美梦,两只手接不完,用衣裙兜着,最后衣裙也兜不住了,念一个诀变出一只大箩筐来,箩筐里满满的都是栗子糕。
正想叫宜苏来分她一半,睁开眼宜苏就在面前,她还陶醉在栗子糕的美梦当中,“宜苏快快!快再拿只箩筐来接栗子糕!”
宜苏用力揉了揉她的脸说,“我说姑娘啊,快别做梦了!山主马上要出门办事了,你还不赶紧的啊!”
青荁一愣,忽然清醒过来,心里暗自自责,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给忘了,直接蹦下床来套上衣裙,拖拉着鞋子就往外冲,在门口时忽然停顿了一下,昨晚貌似有人进来过,额前的凉意似乎还在,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自己做梦,不行,不能耽搁了,待到阿娘出山之后就没机会了!
刚出别院就看见乌萝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青荁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总算没误事,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将之前早已准备好的各种感人肺腑惊天地泣鬼神让人酸倒牙的台词又重新温习了一遍,确定能声情并茂的表达出来之后便提起脚后跟,冲到乌萝面前扑通一跪。
刚要张嘴却没料到阿娘先开了口,“你求的事,我着实没有办法,你去后山替我问司秋要来今年荀草的收成账簿回头放到我的书案上。”言罢人已不见了踪影。
青荁一时间还愣在原地,待到反应过来后顿时跟泄了气似的瘫在地上,心里也埋怨阿娘太不近人情,不过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求她什么…心里一阵烦乱。
宜苏跟过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把青荁扶起来问,“怎么样?山主说什么了?”
青荁起来摇头晃脑的打了个哈哈,垂着脑袋说,“我去找司秋了,一起去吧。”
后山小筑里,司秋正端着个小茶壶戴着顶小凉帽叉着腰恭候咱这位少主的大驾,远远瞧见青荁垂头丧气的模样,一路小跑了过来,
“怎么着?七百年没见,一见我就这副表情?”
青荁没理他,自顾自的找个地方坐下,夺来他的小茶壶,还心有余悸的确定了下里面是凉茶才敢往嘴里灌,司秋见她一副准备以茶代酒,醉死方休的颓废样子,一脸不解的求助旁边的宜苏。
宜苏叹了口气说:“司秋大人,姑娘这次怕是真的要绝望了,我们此次回青腰山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宜苏看了看还在猛劲灌自己凉茶的青荁,“我和姑娘在外面寻了七百年,始终没能寻到救南宫公子的方法,后来路过钟山,钟山上的正一天师帮我们算了算,说南宫公子可能并没有死,只是被困在了虚空里,姑娘知道之后总算抓住了一丝希望,正一天师让我们不妨回青腰山来找山主帮帮忙,我和姑娘一路赶回青腰山,不料今早姑娘去求山主的时候,没等开口山主却说了句自己也没有办法,还让姑娘过来问你要今年的账簿,之后便出山了,姑娘心知山主说没办法就是真的没办法了,所以…才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司秋讶然,“南宫羽涅竟被困进了虚空?难道是…天机镜祭出的那个虚空?还有,七百年前不是南宫羽涅亲自带姑娘离开青腰山的吗?为何后来他会被困进虚空里?”
宜苏此时一脸愤愤然,“还不是你那个好妹妹司幽干的好事!当初姑娘就不该把她救回来,还拜托你照顾她,认她做妹妹,让她在青腰山生活,如今她却恩将仇报,偷了青腰山的天机镜,又抢了姑娘的位子做了青丘国的帝后,还凭借天机镜的神力差点将姑娘打的魂飞魄散,若不是后来南宫公子冲进虚空里把姑娘救回来,如今生死未卜的就是姑娘了!那个司幽真真是心狠手辣,姑娘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她却非要赶尽杀绝,虚空一出必定要吞噬活人方能平息,南宫公子纵有七千多年的修为也不敌这上古神器,只好将不省人事的姑娘交给我,自己钻进了虚空里…我和姑娘都以为南宫公子已经死了,直到正一天师告诉我们被困在虚空里不一定会魂飞魄散,只要能有方法开启虚空,可如今连山主都说自己没办法了…”
司秋沉思片刻,忽然自言自语道:“难怪山主让你们来找我,要开启虚空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闻言,正喝的天昏地暗的青荁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死死抓住司秋的衣服疯了一样的问他:“司秋!你有办法救回我哥对不对!”
司秋一脸为难,“这…”,青荁想也不想便直接在他面前屈膝跪下,司秋吓了一跳,赶忙扶她起来,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已经分不清是茶水还是泪水,
“司秋,本姑娘从来没求过你什么,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哥的,只要你能帮我,我愿意用任何东西跟你换,司幽的事我也不再计较,青丘国帝后什么的,她喜欢就让她就当,我只想救回我哥…”
司秋看她这副痴狂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姑娘,这本来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妹子欠你的,能帮你我当然尽量帮,凭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要你任何东西,只是…这办法太过冒险,不妥…不妥…”
青荁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一脸严肃的说:“现如今还有什么险是我不敢冒的,如果救不回我哥,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