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农历正月初二,我在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罗甸县城逗留,过去的同事老王邀我去离城四十多里地的老王寨他家作客。这个五十户人家的山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这里有“天然温室”之称,隆冬季节却似阳春三月。层层瓦房环绕甘蔗林立的山坡,一弯弯青青南竹抚摸着房顶屋角……
到老王家刚吃过午饭,便见一群穿着整洁布依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纳米”(布依语:即姑娘)你推我拉,像喝了春水的一群小鸟,飘过门口。“快跟上她们抛花包。”老王领着我,踏着爆竹散小的碎纸屑,透过依稀可闻的火药幽香,向东面赶去。
我正陶醉在这早来的春色里,远处却传来动人的歌声。我寻声而去,只听一群青年唱道:
不是真龙不现身,
不是猛虎不出林。
不是党的政策好,
哪有闲心起歌声?
接着,一个粗犷高昂的声音飞进我的耳里:
不是猛虎不下坡,
不是龙王不在河。
不是今天政策好,
哪有闲心唱山歌?
我问:“是哪个‘勒赛’(布依语:即小伙子)唱得这么好听?”“是对门寨的常宝。”老王毫不迟疑地说。“常宝?”我心里一惊。老王接着说:“以前他从不唱歌,懒得很,集体那几年,干活时总爱躲在树上唉声叹气。队长叫他干活,他说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这两年他不但不叫吃不饱,而且阔起来了,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好多呢。你看他那身打扮,谁相信他是农村人?”我放眼望去,不由得又是一惊: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在和煦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精神。
正当我浮想连翩的时候,老王告诉我:“我们布依族,特别是青年,非常爱好对歌丢花包这类交谊性的传统活动。”他接着介绍花包:这是用红、绿、蓝、白等颜色的布片相配而成,大约七寸见方,两面绣花,四角吊着几寸长的“耍须”,包里装着棉花。“呃,你看前面,那就是花包在飞!”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朝前面站满了人的一块草坪跑去。
挤进人圈一看,里面有两个勒赛正在与两个纳米相距二三十地抛掷着花包。环顾四周,观众大都是穿着节日盛装的布依族男女青年。有的手捧着心爱的花包,含情脉脉地等待着对手;有的在对方眼神示意和同伴们的鼓励下,正跃跃欲试。看得出,我身边的这四位勒赛正焦急地寻觅着各自的意中人。不一会,他们发现了躲藏在人丛中悄悄议论他们的“她们”,便欣喜地唱出了邀约的歌。
接着,这四男四女整装走进了花包场。
花包飞转,歌声四起。我留神着那位老是把接住的花包抛给与她对角站着的纳米的勒赛。看,他的眼神是那样温柔多情,微笑中仿佛带着几分调皮,每次丢出的包都使对方难接而又能够接住。那位纳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每次接包总是看他一眼,妖羞一笑,然后把接到的花包很别扭地抛给另一个青年,三次……五次……多情的勒赛没有灰心,仍然把包专一地向她抛去。纳米的手脚开始不自然起来。终于,她把一个早想丢出又不好意思丢出的花包准确地抛给了那位勒赛。勒赛激动了,没有控制好力量,手中的包抛出,超过了纳米的头,心神未定的纳米,等包飞到头顶,才措手不及地后退接包。结果只摸到包的一角,美丽的花包掉到了地上,勒赛们会心地笑了。他们喜滋滋地朝她们走去,嘴里唱着:
美好的春天,
我们来相会了。
刚才你掉了包,
是怪我抛得不好。
讨妹一根针,
讨妹一根线,
如果得到你的相赠,
我是永远不会忘情。
勒赛们的歌声刚落,四位纳米一齐走上去,机灵地与勒赛们应声答唱。之后,这些纳米开始向“胜利”了的勒赛们礼物,那些失包的纳米背过身去,低着头,慢慢地取下自己左手腕上的一只镯子,用雪白的毛巾包好,然后转过身来……其他三位勒赛也分别接受了各自意中人赠送的戒指、日记本、钢笔。在观众们的说笑声中,他们又情不自禁地对起唱来……
是呀,在这美好的春天,在这改革开放的新时代,那一个个在空中飘舞的美丽花鸟,不正像一座座绚烂的彩桥,不正像一封封没有字的情书吗?看着这玲珑剔透、五色斑澜的花包,我不禁联想到:布依族是一个勤劳智慧、热爱生活、追求幸福,有着自己悠久的文化和传统的民族;布依族人民今天的生活就像这花包一样,丰富多彩,令人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