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中音,一开口就说:“林四四,我是杨雄啊。”
我上一次见到杨雄,是一个月前,在李菁的家里,杨雄去香港玩回来,给小念念买了好多贵得离谱的衣服和贵得离谱的玩具送过来,他一声一声喊李菁嫂子,喊得恭恭敬敬。他还拍胸脯说让李菁有啥事需要帮忙,随时都要跟他开这个口。
他跟李菁在唠嗑的时候,我抱着小念念在逗乐,我的目光漫不经心飘到杨雄的脸上,那一张曾经让我看着提不起好感的脸,经过了岁月的打磨,忽然变得可爱了。
因为我发现啊,杨雄他是真的把陈道伟当成兄弟,所以才会在陈道伟走掉的这些年以来,一直一直的不吝啬钱财和时间,经常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过来看看陈道伟的遗孀和孩子。他是真的记挂住陈道伟的人。
然而即使杨雄在我的眼睛里面已经变得可爱,可是撇开李菁和小念念的关系,我觉得我跟杨雄是完全没有交集的,所以他现在打电话给我,我着实是被弄得心里面一个咯噔,总觉得没有好事。
有些勉强地冲着话筒笑笑,我说:“噢,杨雄,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杨雄也笑笑,说:“嘿嘿,没啥大事,就是跟你说说,辉哥在我东莞塘厦这个场子里面喝多了,你要有空就过来接一下人,你要没空,那晚点我忙完了给你把辉哥给送回去。”
今天下午,余明辉是有打电话回家,说他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饭,我当初有叮嘱他少喝点少喝点,他是答应了的。
现在杨雄的电话一来,我就知道,余明辉这一次真不是喝得一般多,他自然是烂醉如泥了,杨雄才会主动给我电话。
心情真是难以形容,我说:“不麻烦你了,我马上过去接人。谢了啊。”
忙不迭的杨雄笑说:“谢啥谢,客气啥,林四四你也没少帮陈哥照顾嫂子一家啊。得勒,我去忙了。自从胡大涛那孙子被我炒了之后,这边大小的破事都得我自己来。”
挂了电话之后,我跟显叔说我要出去一趟,显叔就叮嘱我开车小心点,早点回之类的。
在车开进那条小路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两年前我与余明辉在夜总会的重逢,他当时就是开着我,走到了这条路上,那时候我们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那一晚的夜色朦胧啊。
而时间真是过得飞快。
就在思绪万千中,我把车停在了夜总会的停车场,慢腾腾地走了进去。
这里已经重新装修过了,比起以前,逼格显得更好,却还是一派的靡靡繁华,到处是醉生梦死的人。我按照以前的记忆循着往里面走,走没多久,就遇到了杨雄。
他也看到了我,他径直加快步子走上来,客客气气地说:“林四四啊,辉哥在这边的包厢,我带你过去,你收拾一下他的东西,我帮你把人扶到车上。”
我冲杨雄点了点头,说:“谢谢。”
杨雄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说:“谢啥,辉哥来我这里消费,那是关照我,应该的,应该的。”
正说着话,杨雄带着我走到了一个包厢门前推开,我看到余明辉眯着眼睛靠卧在沙发上,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酒瓶子。
我走过去,把他手上的酒瓶拿下来放在一旁,又抽了一些纸巾给他擦脸,我一边擦,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我还是心疼地唠叨:“怎么喝那么醉,真是。”
余明辉迷迷糊糊按住我的手,他借着酒劲说:“别碰我,我有老婆。”
他这么一句话,让我这段时间备受冷落的心好受了一些,我再继续细细给他擦拭,直至把他脸所有的酒迹擦干净了,才作罢。
杨雄走过来,他朝我示意了一下,我让开,他就架起了余明辉。
余明辉比杨雄还要高半个头,他虽然身材匀称,但是重量也是有的,杨雄一脸的吃力架着,慢腾腾地往外走。
我看了看茶几,余明辉的钱包和手机都在那里,我就顺手捞了起来。
在我拿着余明辉的手机和钱包,走出了夜总会的大门,可能来到停车场,信号好了点,也可能是真的那么巧,余明辉的手机连连震动了两下。
屏幕亮了。
有人给他发了两条微信。
倒不是我喜欢大惊小怪,而是以前,余明辉是不玩微信的,就在前一段时间,他忽然申请了一个,我让他加我,他还说我跟他有电话联系就好了,微信他用来加客户。我也不是特喜欢纠结这些小事的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这都快十二点了,这肯定不是客户,既然不是客户,到底是谁给余明辉发微信?
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坑似的,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装作若无其事的,我把余明辉的手机和钱包随意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又跟杨雄道了谢,这才慢腾腾地开车。
余明辉已经醉到没有多少意识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后面,无比安静。
而我也没有放音乐,车里面无比静谧,而正因为如此,他的手机靠在软绵绵的皮座上,有人发微信过来造成的震动声,才会显得如此震撼,一声一声地敲在我的心里面。
回到楼下后,我把余明辉的钱包手机以及车钥匙,全部揣进了裤兜里,我吃力地架着他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进了电梯,又在电梯停下之后,扶着他挪到了家门口。
生怕动静太大吵醒显叔和小灰灰,我咬紧牙关,费了老大的劲,把余明辉扯着进了卧室,放到了床上。
又去把卧室的门关上,我才去浴室拿热水湿了毛巾,拿过来给他细细擦拭。
他的衣服上面也有酒味,我寻思着把他的衣服给脱了,却在解开了第一个扣子,余明辉嘟哝着把手按在我的手上面,含含糊糊说:“我有老婆,滚滚滚,别碰我。”
他到底是喝得差不多断片了,又怎么够我有力气,我很快挣脱他的手,把他的衣服完完全全扒了下来,又细细给他擦了一下。
等到我把毛巾洗好挂好再出来,余明辉已经彻底睡沉了,那些含糊的嘟哝完完全全没有了,有的只是均匀的呼吸声。
在这个寂寥安静的夜晚,循着余明辉的呼吸声,他被我与他的钱包一同放在床头柜上面的手机,再一次震动了起来。
这一次,我真的是鬼迷了心窍,我几乎就在三秒之内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我去看看,到底是谁,那么晚了,那么不依不饶地在给余明辉发微信。
挪过去,我摸索着抓过来余明辉的手机。
他手机的密码,我是知道的,很简单的四位数,1314。
按下这几个数字,手机屏幕很快被解开了。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拿手指划了一下,主屏幕上面提示,是同一个人,给余明辉发了六条信息。
犹疑了一下,最后我在那些沉重的好奇心的支配下,颤抖着手机点开了这几条信息。
给余明辉发信息的这个人,网名叫做小薇,用的是国外一个特别漂亮女明星做头像。
她发过来的内容一模一样。
明辉,你是在陪你老婆吗?
哪怕隔着屏幕,我也能嗅到这条信息散发出来的暧昧意味,以及那些浓浓的醋意,酸溜溜的,很快弥散在空气中,熏得我的眼睛都有些迷离起来。
就像是疯了似的,我的手指不断地往上滑动着看,赫然看到就在今晚八点多之前,余明辉还给这个我不知道是谁的人发过信息。
让我看了,感觉全个世界都变得了无生息的话。
他说:“最近忙。”
他说:“生活就是这样,不如意十有八九。”
他还说:“我不能和她离婚,我对她有责任。”
我不能和她离婚,我对她有责任。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燃爆的原子弹,它飞快地爆破,炸开,将我所有能安放在脸上的笑容全部炸毁,我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床沿上,再看一旁熟睡着的余明辉,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事是,马上到浴室去端一盆水过来,给他迎头泼下,让他就此清醒过来,与我把话说清楚。
可是,我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我既动弹不得去浴室端水,也没有力气揪住余明辉的耳朵把他揪醒,我竟然连落泪的力气也没有。
我后面做的事竟然是,我疯了似的去查看那个叫“小薇“的女人的朋友圈,我在她的朋友圈里面看到了两只手挨在一起拍的一张照片。
这其中的一只手上面,有一颗小到不能再小的痣。
我很能确定,那是余明辉的手。
再看日期,那一天,余明辉跟我说他要陪客户,他没法回家陪我们吃饭。那一晚,他差不多凌晨一点才回来。至于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那是因为那一晚电闪雷鸣,他还没回家,我担心到睡不着,给他发信息问他几点回,他就回了我几个字说:“等等就回去。”
我当时惆怅了好久。
我完完全全丧失了力气。
拿在手上的手机,摔落下去,砸在我的脚板上,痛觉从脚一直弥漫着,越过了我的心。
像是被人拿着菜刀在心里面狠狠地切割了不下一千下一万下,再重新回想刚才我触碰余明辉,他嘟哝说什么让我别碰他,他有老婆之类的话,成了我听到的最自相矛盾最让我心凉的笑话。
就在这时,余明辉的手机响了。
这个来电的号码,被他备注成了“坏蛋”。
真是有喜剧的悲伤色彩。
我盯着这两个似乎像是在嘲讽地看着我笑的“坏蛋”,我想要掐掉这个电话,却手在不小心中触碰到了接听的界面。
有个女声传过来。
这个熟悉的女声,让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大脑轰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