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中,清明似有若无的呢喃,“小婉,这工作那么吃力吗?自从去了华亿,你总是喝醉。”
在清明的教育指点下,在每天工作的压力下,很快已近新年。毫无征兆的,爸爸的秘书、也是我的二叔突然给我打电话,说爸爸提出,想和我一起过一个新年。见我犹豫,不回应,李叔说“小婉,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他有些话想跟你说。”“他病了?”我有点急。二叔的语气明显是斟酌过放缓了的,他说“诊断出来了,是肝癌晚期,已经没有手术价值了。我只告诉他是肝硬化。我想,你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些年,他也始终惦记你,这时候,他应该是想你的。”
清明请了假,陪我去上海。多年不见父亲,其实心里是很忐忑不安的。可是想到他的病,我就觉得腿软。赶去机场的路上,清明竟然在慌乱中撞了一只小贵宾。下车后看着主人哀哀哭泣,我呐呐的建议“哪里有医院,送去医院吧?”主人是位阿姨,哭泣中也不忘回头看我,“它死了,送医院干嘛?死了,永远都没了。”一句话触了我的痛点,我一下子蹲在地上大哭。清明无措的跪下来抱我,阿姨的儿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家的朵朵死了,你干嘛哭这么惨?我们虽然难受,不会讹你的,毕竟我们没给朵朵戴链子,也有责任。”我摇头,还是哭的难以自抑。在我老家,有一种说法,狗是凶物,如果在路上撞了它,证明此行不顺。
飞机上,清明才轻轻说,“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点头,想说我也是。可是说不出,只是伸过手,把手缩进他的手心里,汲取一点温暖,静一静心神。如果不是在飞机上,我真想他一直抱着我。因为是真的怕,怕到身体一直冷,心里一直抖。清明手上微微用力,“小婉,别担心,无论什么事,都有我在呢。”
在家里时,清明就安慰过我,说他父亲有两个方子,对肝病的治疗效果很好。曾经也有一位肝癌晚期的患者,断断续续的吃药,维持了三年多。如果爸爸情况尚好,就干脆接他来j市,我们一起照顾他,再给他吃中药调理着。当时清明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跟我说,我仿佛只剩下发呆、流泪可以做。
直到见到父亲,我才知道,他不止是病重。通知我,其实是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面。我坐在床边,握着父亲干瘦的手,看着他瘦的已经脱相的蜡黄的脸。我多想找个角落,用力把心里的伤痛委屈哭出来。可是不能。我放轻放缓了语气说“爸爸,女儿来了,你看看我。这是林清明,我的男朋友。”听见我的话,父亲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盯着天花板,脸却转向我,嘴唇翕动。我用力咬着唇,手抖的快要握不住爸爸的手。我来迟了,现在的爸爸,已经看不见了。清明站在我后面,搂着我的肩,俯身对着爸爸说“爸,我是清明,我和小婉会好好的,从前是你护着她疼爱她。往后你把她交给我吧,我一定不让你失望。”我把爸爸的手贴在脸上。他的手指慢慢动着,也是想抚摸我的意思。眼泪不受控的淌下来,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虽然我有那么多话想对父亲说,可就是开不了口。清明把我的泪抹掉,微微摇头。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努力克制,平静自己。我想给爸爸讲一讲我的大学生活、我现在的工作,还有我以后想嫁的清明。可是爸爸突然费力的抬手,指向门外。我不解,二叔却明白。他凑上来,对我说“小婉,这些年,你爸爸断断续续的买了一些东西,都是给你的。他怕你不愿意来上海,就在j市给你买了一套房子,这是房产证。里面的千工床、春凳、贵妃塌、红木箱都是这些年你爸爸参加拍卖会,一件件拍下来攒的,他说这些东西,即使你一时不喜欢,或者用不上,也算是投资,以后你喜欢什么,都能拿去换。还有,关于公司和他在上海的其他投资置业问题,吴律师会和你细谈。”
我的爸爸,其实一直都默默疼爱惦念着我,没有责备过我。可是我,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勇气来面对他,哪怕是面对他的责备,给他一个说出委屈和伤痛的机会。我以种种理由逃避了,逃避了孝顺他的机会,逃避了回馈他深沉父爱的义务。我想起小时候,他和妈妈一起带我去游乐场;想起当时贫穷,他买了一点点好吃的东西,看着我开心的吃完,欣慰的笑;想起那时候不懂事,顶撞他……其实这些年,不是不想他,每逢年节、他的生日,我不知如何跟他说,所以只是发短信,祝福他。但是内心里,多想见见他,跟他倾诉这些年我遇到的人和事,向他讨教如何应对,或者仅仅是说一说,有父亲在,心里也是安稳的。然而,一切终结于此。很多错误,可以改正,然后继续在正轨上前行;只是遗憾,只能一直遗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