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递上去的弯钳被丢到了地上,主刀、助手两记眼刀明晃晃丢过来,丽姐在旁边小声提醒,“钳线。”手忙脚乱在一排线里找到4号线,钳好了递上去。“盐水、弯盘。”匆忙递上这两样,又放了两块纱布上台。丽姐赞许的看我一眼。
“叫什么名字?”手术接近尾声,退下来主刀的医生闲闲问我。
“李小婉。”
“第几次上台了?”
“第二次。”
“嗯,还算机灵,跟你丽姐好好学。去年咱们医院护理操作大比武,拿了第二名,这么年轻,轰动全院呢。”
“是。”
……
其实我完全不懂他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晚上电话问清明。
“估计他也就是闲聊。他不比那几个主任,没那么硬气的资本,熊了你再哄哄你的意思。你还要在手术室待几天?”
“理论上还有7天,但是我们组长好像说要提前进血液内,觉得我们在手术室挨训多学习少,搞卫生的时候多,上台的机会少。”
“呵呵,你们组长也挺明白的,早点出手术室也好,那环境复杂,事儿多人乱,我这心也提着。”
“嗯,嗯~我像个惹事儿精吗?”
电话那头儿传来闷声闷气的笑,“不要乱想了,我去查查房,周末想着去我家,林楠过生日,点名请你。”
林楠生日,我想多半会是他的同学,作为大五的学姐,年龄上多少有些不自信,卯了劲儿倒饬,一早起床就开始凹造型,直扑腾的张悦愤然起身,“这些这些都不要,就这个这个就够了。”一条基础款的牛仔热裤,一件立体花朵的镂空七分袖。我端详端详,换了一件白色雪纺衬衫,配一顶大花朵的帽子。淡妆上阵。到了清明家里才觉不妥,哪里有学弟学妹,赫然是林氏家宴。传说中的卫生厅副座--清明和林楠的三叔、在老家坐拥4家4s店的林楠爸爸,以及重点的,清明爸爸。另有诸多堂兄弟,我与三婶‘有幸’成为在座的稀少女宾,受到重点关注。
我有些无措,把一套辞海递给林楠,“生日快乐。”许是见我笑的勉强,清明带我转进书房,“我爸应邀来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碰巧赶上林楠生日,就把二叔三叔叫来一起聚聚,都是自己家人,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慌呢?”
瞪着眼前做无辜姿态的祸首,我牙根痒痒,却又无话可说。人家盛情邀你,难道要不识抬举?还是明白问出来,你们家人聚会,叫我干嘛?我是你家的什么人?你的爱慕者还是你的学生……哦天哪……
“小婉是吗?听清明说你家是东北的?呵呵,咱们老家是南方的,南方姑娘的漂亮偏秀气,北方姑娘的漂亮显大方,怎么你生的就好像集优点于一身了?果然讨人喜欢。”三婶一开口就说的我满面通红,心思百转--清明和家人说我?
“别听她逗你,你三婶是咱们家最没大没小的一个,小婉明年毕业是吧?感觉在医院里怎么样?”三叔出言解围。
“是的,感觉还好吧,临床工作确实辛苦,风险压力都很大,但是若说放弃,毕竟学了好几年的专业,也还是挺舍不得。”
“先实习完也好,不过,我虽然也在卫生口上过了大半辈子,可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留在临床。像清明和大哥,这既是个人喜好,又涉及传承家族文化,不得不。而且中医,相对来说,总还是轻松一些。”一席话,说的我有些沉默,我虽愚钝,却也想的到三叔突然这样说的原由。清明,是为我寻了出路的吧。
“小婉,快过来凑个手儿。”林楠也不看人家是否正在聊天,过来拉着我就走,我抱歉的回头向三叔笑着致意。
清明家的氛围极好,似我这般初次见面,也毫不感觉生疏。长辈们斯文的聊天,年轻人三五成群的打着牌,林楠宣称拉我凑手,上了桌才知道四人一圈的麻将桌上,还多着两个看牌的。我不大会玩,只勉强懂得规则,清明自另一桌上拖了椅子坐在我身边,“没事儿,玩吧,我给你包糊。”三叔家的林睿不服气,“大哥偏心,林楠我俩比小婉还小呢,往常你不是都给最小的包吗?”一圈人心照不宣的看着我笑。“你就别难为大哥了,小婉比咱们俩是大那么一星半点儿的,问题这是大小的事儿吗?你一个恋爱都谈了好几波的人怎么这么点儿事都不懂呢?”林楠和林睿的调侃此起彼伏,清明置若罔闻,我却有些窘迫。
若我是他的什么人,可这样的聚会里他并未向家人声明什么。若不是,这样接二连三的真真假假的玩笑,又是何意?
饭后,清明送我回家。深夜的街道不再拥堵,车窗外霓虹闪烁,昭示着繁华,也衬托了内心的落寞。《士兵突击》里史今退伍时,长安街上,他坐在车里,外面也是一般的繁华似锦,心里却是无尽神伤。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前天我们组进了血液内,科里很多患者都是孩子,白血病、再障……什么都有,有一个小姑娘,叫球球,只有6岁,从4岁半就开始住院了,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可是特别懂事乖巧。化疗间隙期的时候,她就跑来跟我们聊天,告诉我们她家的大门很大,有院子,还有铁栅栏。很漂亮。告诉我们她妈妈陪她打败血液里的怪兽,爸爸去给她赚药费。”这些病都特别耗钱。她家就是农村普通家庭,父母靠外出打工赚钱。她爸爸平时赚的钱只够给她买补品,她妈妈一天只吃一顿饭。病区里的孩子几乎都是这样子。每天孩子们睡着后,家长们就来求我们实习生帮忙照看孩子,他们一起去广场乞讨。从前我看到那些地上摆着字幅跪着的人,我都认为是骗人的。但是在这,我才感受到现实的残忍,生命的贵重和苛刻。”
“所以呢?”
“所以我该学着感恩,懂得知足。”
“包括你的手?”清明脸上是温暖的笑,问的话却让我莫名羞涩。双手不自觉的互握。
确实,实习这些天,没少受伤,旧的没去,新的已来。掰安瓶时由于太着急,力道控制的不够好,直接把玻璃都捏碎了扎进指腹,到水龙头下冲冲用镊子把玻璃渣子夹出来,碘伏一消毒,顺手缠了胶布继续忙,连感受疼的时间都没有。搬办公用品,一上午搬了半屋子,细细的包装绳硬是把手心勒出了血印……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无怪乎大学上基护课时老师说:护理这行,女生比男生累,男生比骡马累。刚刚玩牌,这满手的胶布,的确惹眼。
“小婉?”
“嗯。”
“你,到我们科里来吧。”
消化了一下才听懂,诧异的看着他,清明做事一向专注,可此时,即使只看到他的侧脸,也感受的到他的若有所思。“为什么?”
“我们都觉得你不该留在临床。所以,实习的时候也没必要那么辛苦那么拼了。”
“可是我学的临床护理,去你那能干嘛?”不过脑子的直接反问。
“跟着我就可以了。”清明未怒反笑,无奈的,温和着。
我说过,我喜欢清明笑,他的各种笑,都是专治我的法宝。糊里糊涂的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