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镇中瓷窑不少,做着锯瓷活儿的手艺人也是不少,但论精细与精致,范老当之无愧,可如今范老那儿是不成了,若是找别人,陆楼翊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她回头看了一眼被浮沁抱在怀里包袱,半晌也只得认了命的叹了一口气。
出了巷子,原本狭窄的视线一下变得宽泛起来,她看着跟前那条熙攘鼎沸的街道,耳边是此起彼伏小贩热情的吆喝声,与那巷里的潮湿阴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好似这一脚迈进来,便是另一个无干的世界一样。
浮沁看着陆楼翊那沉默不语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开口,便听得她先道:“虽说这一趟并未如意,可也算是出来走一遭了,就这么回去了,说到底也不甘心,你说是吧,浮沁,你我且去逛逛,可好?”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其实不甘心的也只有你自己吧?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不过当着陆楼翊的面这话浮沁是不敢说的,她想了想,便看见陆楼翊那半侧着的脑袋,墨黑的丹凤眸里漾着一丝晶亮的笑意,似夜中璀璨星辰,透着一股子狡黠,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浮沁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陆楼翊便知浮沁这是同意了,当即是笑嘻嘻的融入到那熙攘的人群中,没一会儿功夫便只能隐隐见着一抹青色在那儿好奇的探着头,左看看右看看,端的是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瞧见什么新奇玩意,便会在那摊前停留片刻。
说到底,陆楼翊今年不过将将十四,尚不及十五及笄龄,且纵使陆家再怎么放纵于她,可那作为陆家的子嗣该学的东西,是一样不准落下。
浮沁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惋惜色,忽然这么一抬头,就看见陆楼翊一脸恹恹的站在她面前,后几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就抱过她怀里的那个包袱,一转身,轻飘飘的丢下两个字:“走了。”
对于陆楼翊这忽然一下的变化,浮沁有些奇怪,睁大了眼睛好奇的追上去问道:“少爷,怎么不逛了?”陆楼翊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浮沁的话,骤然一下停了脚步,微微侧身抬头看着浮沁,脸上的表情瞧着有些不自然,良久,听见她掩饰的咳了一声,视线是有若无的瞟了她一眼后,压低了声音道:“我一人逛着有什么意思?你又不陪我。”
浮沁听了她的话,稍稍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之后,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自小是跟在陆楼翊身边伺候,哪怕是姨娘过世,被抱养到嫡母膝下,她亦是跟着,这么多年的情分下来,她与陆楼翊之间,早已不似寻常主仆。
“是,奴婢醒得了,下次奴婢绝不会忘了,定会顾好少爷身心。”浮沁压低了声音,在她面前打趣道,那带着一丝调侃还有些暧昧意味的话,陆楼翊斜眼看了一眼浮沁,那认真的模样瞧的浮沁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末了,却听得陆楼翊噗嗤一下,伸手勾着浮沁的下颚,浅笑吟吟道:“阿沁你可别真忘了啊,不然少爷我可是会伤心的。”
细高挑儿的少年端着一副严肃脸做着如此轻浮的动作,干净清冽的水沉香扑面而来,浮沁微愣了一下,娇俏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一抹绯红,真的是,她家少爷真的是越来越勾人了。
离了那喧闹的大街,她们寻了一家看着还不错的客栈住下,陆楼翊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上的那个包袱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灰色的包袱里是一个四方的黑色漆盒,盒子泛着一层浅淡的光泽,上用红线描绘着精致繁复的花纹。
陆楼翊坐在桌边,用双手撑着下颌,她静静的看着那盒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小心翼翼的将那盒子打开,生怕会震了里面的东西。
黑色的软垫上,放着半边还算完整的茶壶,小小一只,天青釉,干干净净,而茶壶的另外半边,则是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被仔仔细细的放在那软垫上。
“少爷,真不去找别的匠人试试吗?或许,说不定……”浮沁看着陆楼翊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也着急,若是这瓷出自旁的瓷窑倒还好,还可以费点心思去寻一个相似的来,但偏偏,这瓷出自有‘魁首’之称的汝窑,当初三少爷得了它,可是宝贝的很。
“算了,都碎成这样子了,就算是修好了,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三哥也一样是不会饶了我的,反正都要挨这一刀,便不管了吧。”陆楼翊想着,垂头丧气的趴在了桌子上,一只手从那盒子里拿起一块碎片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陆家是以瓷发家,到后面,便开始自己开窑烧瓷,经过这么多年,陆家瓷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在那之后陆家历代的子嗣都要学习如何制瓷。
陆楼翊也被送去学,这是陆家子嗣的必修课,哪怕是陆家的女儿也要学,只是,烧瓷是个枯燥又乏味、极需要耐性的活儿,但对于自小就不成拘束的陆楼翊来说,是个闲不住的,三日两头的便要往外跑。
“哎。”陆楼翊看了那碎片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将那碎片又放回了盒子里,重新盖上,仔细的包裹好,浮沁看着她,良久,似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为难,慢慢低头看着陆楼翊,缓缓问道:“少爷,我们是偷溜出来的,没错吧?”
此时陆楼翊正满心沉浸在自己该怎么向三哥交代的这件事上,一下听到浮沁的话,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浮沁看着她脸上的茫然,真想好好说教一顿,但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认真道:“少爷有没有想好,回去之后该如何向夫人解释您这段时间因何不在府中,又去了哪里呢?”
陆楼翊先前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事,等浮沁提及时,才恍然发觉过来,却并不在意的说了一句:“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